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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一波：我對陳雲同志的思念
在陳雲同志誕辰一百週年之際，舉行陳雲生平和思想研討會，是很有意義的。特作書面發言，以表達我對陳雲同志的深切思念。
陳雲同志由於家境貧寒，只念了小學就走上了社會。他當過學徒和店員，參加革命後搞過農運和工運，從事過地下工作和中央的保衛工作，到過蘇聯和共產國際，領導過黨的組織工作、軍事工作和經濟工作。從社會下層到身處高位，從白區到蘇區，從“打天下”到“治天下”，這麼豐富的社會和革命經歷，再加上他一生勤奮學習、尊重實際，善於從革命鬥爭和羣衆實踐中不斷總結經驗、吸取智慧，因而成爲黨和國家卓越的領導人，成爲政治、經濟、戰略大家。
陳雲同志以及所有無產階級革命家的生平事蹟，都反覆說明一個基本道理，就是艱難偉大的時勢，必然產生出偉大傑出的人物；人民羣衆的實踐，永遠是追求真理的人們認識、掌握和發展真理的源泉；中國共產黨的奮鬥歷程，始終是造就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精英的大學校。
我與陳雲同志相識是在1943年11月。那時，我從太嶽根據地到延安，準備出席黨的七大。陳雲同志時任中央組織部長，初次見面，相談甚歡。我記得，他主要談了學習問題特別是學哲學問題。他說：過去我們犯錯誤，主要是因爲不根據實際辦事，主觀與客觀相脫離。所以要學馬克思主義哲學，學毛主席的實事求是思想。
建國以後，陳雲同志主管財經工作，我們在中財委一起共事數年。從那以後，我所參與的黨和國家的經濟和其他方面的領導工作，大都是在陳雲同志直接或間接指導下進行的。我深深感到，從陳雲同志身上可以學到許多深具智慧的東西，終生受益。他既是師長，又是益友，每念及此，感佩良多。當年中財委給中央的報告，很多是陳雲同志自己動手寫的，但他總是堅持要“陳、薄”共同署名，從中也可以看出我們之間所凝結的情誼。
記得黨的八大時，陳雲同志和小平同志都當選爲中央政治局常委，陳雲同志擔任中央副主席，小平同志擔任中央總書記。當時他們分別爲51歲和52歲。毛主席向大家介紹說：“陳雲同志跟鄧小平同志，他們是少壯派”，今後要由他們“登臺演主角”了。在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小平同志作爲黨的第二代中央領導集體的核心，陳雲同志作爲這個領導集體的重要成員，他們卓越地發揮了“登臺演主角”的作用，成功地開創了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正確道路。我們黨產生了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和鄧小平、陳雲同志這樣的領袖人物，是黨和人民的幸福，也是中華民族的光榮和驕傲。
陳雲同志在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各個歷史時期，都建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我要特別講一講的，就是綜觀陳雲同志的一生，他爲黨和人民作出的貢獻不僅是多方面的，而且有其鮮明的特點和特有的建樹，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下面試舉幾點，以爲說明。
一是陳雲同志越是在關鍵時刻越能發揮關鍵的作用。在遵義會議前後黨和紅軍面臨存亡絕續的緊急關頭，陳雲同志作爲參加這次會議的四個中央政治局常委之一，旗幟鮮明地支持毛主席的主張，會後又出色地完成了到共產國際彙報遵義會議和紅軍長征情況的任務，他爲確立毛主席在全黨的領導地位起到了重要作用。粉碎“四人幫”以後，中國社會主義事業究竟走什麼樣的發展道路，又處在抉擇關頭。陳雲同志首先提出恢復小平同志的領導職務，堅決支持進行全面的撥亂反正，堅決支持把黨和國家的工作着重點轉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和實行改革開放的新政策，同時積極推動並領導了對黨的歷史上特別是“文革”期間造成的一些重大冤假錯案的平反昭雪工作。他對於實現以十一屆三中全會爲標誌的黨和國家的偉大歷史性轉折是功不可沒的。作爲一個馬克思主義的領導者，平時爲黨和人民作出貢獻並不是很難，難的是在關鍵時刻和危難之際，面對十分複雜而棘手的問題時，能夠經受住考驗和發揮關鍵的作用。陳雲同志做到了這一點。
二是陳雲同志是中國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重要開創者和奠基者。這個功勞和建樹是人所共知的，但陳雲同志從來不願意多宣傳自己。從建國初期穩定和恢復國民經濟的鬥爭，到參與領導社會主義改造和制定第一個五年計劃，到組織開展全面的經濟建設，到倡導和實施國民經濟的幾次大調整，到提出重視市場作用的主張等等，前後數十年，一次次經濟決策的出臺，一場場經濟戰役的勝利，一道道經濟難關的渡過，一項項經濟建設的成就，都經過陳雲同志的深思熟慮和果斷決策，都凝聚着他的心血、經驗和智慧。人們讚揚陳雲同志是“理財鉅子”、“經濟大師”，他是堪當此譽而受之無愧的。尤其是當國民經濟遇到嚴重困難時，他的化險爲夷、轉危爲安的本事、智謀與魄力，更是傳揚黨內外。毛主席曾經用一個“能”字來評價陳雲同志，又曾引用“國難思良將”的成語來讚歎他。這足見黨和人民對陳雲同志的高度信賴和倚重。
三是陳雲同志是敢於堅持真理、修正錯誤的典範。這種典範作用，不是表現在一時一事，而是貫穿於他畢生的實踐。共產黨人本來就是爲真理而奮鬥的，但在追求、認識和發展真理的過程中，不可能不犯錯誤，有了錯誤就必須糾正，一切服從於真理，所以堅持真理與修正錯誤是統一的。陳雲同志有一句名言，叫做“要講真理，不要講面子”。爲了講真理，他認爲：凡是正確的，就堅持和發展；如果發現了缺點錯誤，就立即彌補和改正；怎樣對老百姓對革命有利，就怎樣辦。1959年擬訂鋼產量指標時，陳雲同志認爲原定的2700萬噸不切實際，就是後來調低到1650萬噸也是達不到的，必須降到1300萬噸。當時壓力是很大的，但他頂住壓力堅持自己的意見，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後來毛主席也稱讚陳雲同志說：“正確的就是他一個人”，“真理在這一個人手裏”。
從陳雲同志關於堅持真理、修正錯誤的思想和行動中，可以得到這樣幾點啓示：第一，只有對黨和人民的利益高度負責，同時又對實際情況深切瞭解，纔可能做到堅持真理、修正錯誤。這是堅持真理的根本立足點問題。第二，在一種主張或風氣十分盛行卻並不符合實際、並不正確，而人們又普遍還不認識之時，應該敢於按照實際情況提出正確的主張。這是堅持真理的勇氣問題。第三，實際情況從來都是複雜的，人們犯錯誤往往是由於看問題有片面性，將片面的實際當成全面的實際。爲了使決策具有科學性，要允許和鼓勵大家講不同意見，包括反對的意見。沒有不同意見，也要設置對立面。通過不同意見的討論與爭論，真理性的認識才能愈辯愈明。這是堅持真理的方法論問題。這些啓示，值得我們各級領導幹部記取。
四是陳雲同志是堅持實事求是的典範。他對我說過，他在延安曾經閱讀了毛主席寫的大量文稿，得出的結論是四個字：“實事求是”。從此，陳雲同志更加成爲毛主席實事求是思想的堅定擁護者、倡導者和自覺實踐者。實事求是，是對唯物辯證法的最好概括，它是黨的思想路線，也是思想方法，也是馬克思主義的精髓。陳雲同志對這個精髓的理解、掌握和運用，具有獨到之處。他提出的有名的十五字箴言：“不唯上、不唯書、只唯實，交換、比較、反覆”，是他的切身體驗，也是他對思想方法和領導藝術的科學總結和理論結晶。陳雲同志多次指出，“不唯上、不唯書、只唯實”，講的是唯物論；“交換、比較、反覆”，講的是辯證法。也可以這樣說，前者講的是“實事”，即“求是”的客觀基礎和出發點，後者講的是從“實事”出發的“求是”過程和方法。這15個字是陳雲同志對實事求是思想的創造性運用、豐富和發展。
陳雲同志還有兩個著名的論斷，我認爲也是他對實事求是思想的傳神之論。一個是關於調查研究的，他說：“領導機關制定政策，要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時間作調查研究工作，最後討論作決定用不到百分之十的時間就夠了”；一個是關於要研究戰略性問題的，他說：“上層機構要有人專心考慮大問題”，“專門考慮‘戰略性問題’”，“要有這樣的戰略家”。重視調查研究，是爲了弄清“實事”和找到解決實際問題的良方，如果單憑一時熱情和主觀願望辦事，是非跌跟斗不可的，所以調查研究是一切工作和決策的謀事之基和成事之道。重視研究戰略性問題，是講不要大家都忙於日常事務，總要有人專門考慮大的戰略問題。日常事務很重要，做好它是實事求是的要求；注重思考戰略性問題，謀劃好全局和未來，保證事業順利向前發展，同樣是實事求是的要求，而且是更爲重要的。陳雲同志所以能長於勝算、胸有大計，就是來自紮實的細緻的調查研究以及在此基礎上的運籌帷幄、深謀遠慮。
陳雲同志一再告誡大家：“要把我們的黨和國家領導好，最要緊的，是要使領導幹部的思想方法搞對頭。”我認爲，陳雲同志是真正把思想方法搞通了的，他是深諳唯物辯證法真諦的求真務實大師，永遠值得我們尊崇和學習。只要我們一代代共產黨人，都能切記陳雲同志上述這些關於實事求是的“要言妙道”，都能像他那樣把實事求是思想貫徹於一切決策和工作之中，我們事業的發展就會無往而不勝。
陳雲同志寫過這樣的題詞：“個人名利淡如水，黨的事業重如山。”這可以說是他對人生觀和權力觀的一種精闢概括。在陳雲同志心中，人民是天，唯此爲大；人民是地，唯此爲本。唯其如此，他不顧個人的進退得失，敢於堅持真理、修正錯誤；唯其如此，他爲了人民的利益總是殫精竭慮。他一生做了那麼多好事大事，可謂有着大功大德，但他從來不以功臣自居。他用這樣幾句話爲自己的一生奮鬥作了總結：“在黨的領導下，適合老百姓的要求，做了一點事，如此而已，一點不能驕傲。”我們做工作要講成績，執政要講政績。但做出成績和政績，都是爲了人民，都應歸功於人民。陳雲同志這幾句話雖然講的是他自己，看似平淡無奇，但確有“奇峯”立於其中，那就是永遠要“適合老百姓的要求”。我覺得所有的共產黨員和領導幹部，都應將此奉爲最高的政績觀。
陳雲同志喜歡吟詠唐代詩人李商隱的兩句詩，並書贈他人，叫做“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他是借用這兩句詩表達自己和所有老一輩革命者的心聲與厚望，相信年輕一代會繼往開來，把黨和國家的事業幹得更好更有聲有色。讓我們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指導下，緊密團結在以胡錦濤同志爲總書記的黨中央周圍，把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事業不斷推向前進！
《人民日報》 (2005年06月15日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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