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薄一波和他的夫人胡明要來南昌了，尚奎和我都非常興奮。一波作爲國務院副總理是來視察工作的，胡明則是來了解江西的輕工業，而他倆同時訪贛，則顯然有與我們一聚之意。所以尚奎在忙着組織黨政部門彙報江西的工業、交通、運輸工作的同時，也讓我好好安排一下他們的業餘生活，使他們儘可能過得愉快一些。
笑結“親家”
我們兩家己經交往多年，友誼很深。當然，這主要是因爲尚奎和他們早就熟悉了。
還是在延安的時候，尚奎就認識了胡明，而且是上下窯洞的鄰居。未見胡明之前，尚奎就跟我說過，她懂文藝，善書法，是個富於才華而又熱情的女同志。所以，我早已對她產生好感了，人未識、神交久矣。見面之後，我們便親如姊妹，好像很久以前就結識了。寫信時，她稱我“靜妹”，我稱她爲“明姐”，親熱極了。儘管她比我大幾歲，且不喜歡跳舞、游泳，但我們有許多共同的愛好，比如寄情山水，欣賞書面，參觀展覽會，訪間藝術家，以及瀏覽商場，挑選工藝品等等。因爲工作的關係，她認識了許多著名的藝術家，還先後給我介紹了吳作人、黃胄、肖淑芳等國畫大師，使我有幸看到他們的精彩表演和最新佳作。他們也曾贈我以書面‘:黃胄來南昌時，還給我捎來了他給樑斌的長篇小說<紅旗譜》中的一張很有影響的插圖—<春蘭》。我很喜歡這張畫，喜歡它的格調和韻味:他還在我家當場作了一幅《海島女民兵》送給我。畫完之後，我的4歲小女兒小莉又纏着他，要給她畫張畫、，黃胃笑嘻嘻瀟灑揮毫，畫了個新疆老人騎在毛驢上，後面還坐了個小姑娘.一直扒在沙發上看繪畫的小莉，指着小姑娘說:“給她戴朵花好嗎?”黃青笑着。立刻給小姑娘頭上加上一朵花，小莉連連向黃叔叔道謝……
看到這幅畫，我就會想起胡明。
聰明伶俐的小莉。也爲我們兩家的友誼增加了新的色彩:小莉天賦聰穎，俊美可愛，是我和尚奎的掌上明珠;胡明也非常喜歡她。胡明和一波生了6個孩子，最小的男孩比小莉大兩歲，活潑天真，資質喜人，是他們兩口子的寶貝疙瘩，我也很喜歡。去年，胡明被小莉逗得大笑不已，說道;“我們兩家這麼好，爲什麼不結個親家呢?把小莉給我做媳婦吧!”
我笑道:‘.有我們這樣的情誼，那還用說嗎?’’
尚奎和一波在旁邊只是笑。
胡明說:“你們在笑，說明也是同意的。我們就說定了，一起‘包辦’了這樁婚姻—小莉快叫我婆婆呀!”
當然，我們這樣的家庭是不會干涉兒女婚姻的，更不用說什麼“包辦”了。不過，後來胡明經常提起這樁事，送給小莉小玩具、小首飾時，就說:“這是給我小兒媳婦的。”她還要我把小莉的嫩黃柔軟的胎髮剃了，“得讓我兒媳婦長一頭又黑又亮的漂亮的頭髮。”她說。誰知3歲的小丫頭就懂得愛美了，開始怎麼也不願意剃，剃了之後就一直鬧情緒。當時，正趕上我們帶她到無錫;太湖風光美不勝收，自然拍了不少照片。pr是一照像，她就趕緊躲起來，生怕照着了她的像男孩的小光頭。尚奎一路直樂，說這孩子點點大就如此聰明，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當我把這些告訴胡明的時候，她眼淚都笑出來了，抱着小莉親了又親，說:“小莉呀，是婆婆不好，害得你幾個月不開心……”
胡明對這樁“婚事”似乎是很“認真”的‘:誰也無法預測20年之後的事，反正我們已經成爲“親家”了。中國人的傳統觀念就是這樣，上一代人友誼深厚，總希望下一代繼續下去，成爲“世交”。這種良好的願望，看來是無可非議的。
我覺得，一波也有這個想法。
布鞋史話
我早就知道了薄一波的名字.尚奎和來自山西的一些領導同志，也常常談到他的功勞和業績。在我的印象裏，他是一位在敵人監獄中從未被威脅利誘、殘酷折磨所動搖的鐵骨錚錚的硬漢;一位在國民黨頑固派面前、‘好插野雞翎”(有氣勢，敢鬥爭，壓倒敵人而不被對方所壓倒)的性格倔強的猛士。
第一次見到一波時，他的高大魁梧的形象，是在我的想象之中的，而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是，一個知名度那麼高的人物，竟是如此敦厚，如此謙和，像•位心地慈善又有個好脾氣的老大哥。
然而，使我完全不曾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_
那次我隨尚奎回訪一波夫婦，行前沒有打招呼，因爲我們知道他在賓館，不會上別處去，又是頭天約好了的。當我們走進會客室時，只見一波一手扶着洗手間的門框，兩眼盯着地下，不知在幹什麼。循着他的視線尋去，更使我大惑不解了:他穿着一雙青布幫、千層底嶄新的圓口布鞋，在潑了一層淺水的水磨地面上反覆地踏着蹭着;隨着他雙腳踩動的節奏，不斷髮出鞋水離合時的“嘰呱、嘰呱”的聲音。
奇怪，好好的一雙新鞋，幹嘛一個勁地往水裏踩呢?
後來，當我單獨.與胡明呆在一起時，便問她這是怎麼一回事。
“嘻嘻，你間這個呀?”她笑道，“這是他薄家祖傳的艱苦節儉的‘基本功’呢。”
胡明告訴我，一波自幼家境清寒，主要靠父母勞動所得維持生計，供他讀書。這是極不容易的。穿件新衣，着雙新鞋，自然特別愛惜，儘量使它能多用一些時間。他母親告訴他，鞋底是細麻繩納的，鞋做好後麻繩也乾透了，脆得很;新鞋初穿，腳一使勁，麻繩就容易斷，鞋就不禁穿。所以穿新鞋時先在水裏踩踩，讓麻繩吸點水，就韌得多了，耐穿多了。幾十年來，他一直保持這個習慣;如今當上了副總理，仍像當年在母親身邊一樣。當然，他現在這樣做，其意義已不在防止鞋繩的脆斷，而是爲着一種根植於勞動人民之中的寶貴傳統和優秀品德的不斷延續。
“原來是這樣。”我說，“僅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一波雖然是個大知識分子，可出身也是很苦的。”
“正因爲家庭貧困，才和馬克思主義結緣了。”胡明說。她帶着一種抑制不住的自豪感對我說，一波自幼天分很高，學習又勤奮，是個有名的高材生。大革命時期，他才十幾歲，就加人了中國共產黨，投身丁革命工作。二十年代末，‘即在順直省委(中共北方局前身)從事祕密軍運，是個嶄露頭角的人物。1931年到1936年頭尾6年的鐵窗生涯，又充分顯示他的高尚的人品和堅貞的氣節:J當時閻錫山之所以對一波敬重有加，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他的品德與才華深孚衆望。當他一跨出監獄大門，閻錫山便派人拿着自己的電報請他回山西“共謀保晉大業”。
一波當然不會隨便接受一個軍閥的聘請，因爲形勢發展的需要，黨決定任命他爲公開的山西工委會書記，派他去山西做統戰工作，這才立即回到山西。他根據黨的決策，與具有聯共、反共、抗日、降日兩面性的閻老西巧於周旋，成功地拽着這個老軍閥一道抗日。他以太原綏靖公署主任辦公室祕書的身份，作爲山西犧牲救國同盟會常務祕書而主持該會的工作，而且，很快掌握了閻錫山爲會長的犧盟會的領導權，把它改造成了我黨領導下的深入山西各地的抗日羣衆組織;又利用閻錫山擴大軍隊.、提高軍隊戰鬥力的心理，創建了相當於50個團的建制的新軍，用閻錫山的槍支把它們武裝起來，牢牢地控制在共產黨人的手裏。在1939年晉西事變後，這些部隊都分別納入了八路軍一二O師和一二九師的戰鬥行列。
這是一大奇功。學過歷史的人都知道，30年代中期，紅軍長征結束不久，剛剛在陝北立足，力量還很小。一波等同志在山西通過卓有成效的統戰工作而取得的政治上、軍事上的成就，爲我們黨在山西建立抗日根據地提供了極有利的條件。在很短的時間裏，山西就成了陝北的一個有力屏障，一個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戰略要地，對於捍衛陝北、堅持和推動華北的抗日鬥爭，起了重要的、光輝的作用。因此黨中央、毛主席和太行山八路軍總部，對一波的犧盟會的工作極爲滿意。1943年春，毛主席曾和一波連續談了8個小時，當面稱讚一波“以少數入團結了多數人，取得了勝利，”創造性地實行了黨的統戰政策。這是一個很了不起的評價。
一雙布鞋，便牽出了一串歷史，真使我獲益匪淺。我忽然覺得他本身就是一部書，一部封面平常而卻十分豐富、十分精彩的力作。只是還沒有結尾，還在繼續寫下去。
我幾乎立刻就肯定，我會是個熱心的讀者。後米證明，我的確從中所得頗多。這也是我高興地期待他們夫婦到來的一個原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