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速覽:2005年5月20日中午,一架試驗飛機和往常一樣升空進行科研試飛,駕駛飛機的其中一位飛行員就是李中華。12點22分,按照事先的計劃,李中華配合前艙的戰友將飛行參數輸入飛機的控制電腦,然而當電腦傳輸系統的接通的一剎那,李中華髮現飛機的故障報警燈突然閃了起來,一場空中險情毫無徵兆的降臨了。
駕駛國內唯一一架國寶級試驗飛機,他遇到過什麼險情?
李中華:飛機突然間就不聽招呼了,自己偏轉、滾轉,把我們都懸在座艙裏面,都扣在那個地。
試飛戰鬥機的極限速度,他經歷了什麼?
李中華:遇到過前起落架的護板變形、撕裂,遇到過鉚釘被吸出來,遇到過油箱滲油。
試飛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職業?
李中華:犧牲是必然的。
【人物介紹】李中華,特級飛行員,空軍某試飛團副團長,大校軍銜。我國首批雙學士飛行員,我國駕蘇-27飛機完成“眼鏡蛇機動”的第一人,也是我國僅有的3名國際試飛員之一。他能熟練駕駛我國裝備的各型殲擊機、殲擊轟炸機和運輸機執行各種高難度任務,被譽爲國寶級的飛行員。全程參與了我國新型戰鬥機殲-10的試飛定型。
2005年5月20日中午,一架試驗飛機和往常一樣升空進行科研試飛,駕駛飛機的其中一位飛行員就是李中華。12點22分,按照事先的計劃,李中華配合前艙的戰友將飛行參數輸入飛機的控制電腦,然而當電腦傳輸系統的接通的一剎那,李中華髮現飛機的故障報警燈突然閃了起來,一場空中險情毫無徵兆的降臨了。
記者: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中華:這個飛機會突然間神經錯亂了。
記者:飛機神經錯亂。
李中華:飛機神經錯亂。
記者:怎麼講?
李中華:它突然間就不聽招呼了,自己偏轉、滾轉,把我們都懸在座艙裏面,都扣在那個地方,而且呢,你怎麼操縱它不起作用,所以這個時候是非常麻煩的。
險情發生時,李中華和戰友正在模擬飛機降落下滑,飛機離地面的高度只有500米,而且倒扣的飛機正以非常快的速度向地面俯衝,留給李中華排除故障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十幾秒鐘。
記者:你那天是什麼身份參加試飛?
李中華:當天我是以一個教員的身份,我帶飛另外一名飛行員,也是我們的一個戰友,跟他一起飛,飛機失控的時候呢,實際上先艙,我們另外一位戰友。
記者:你在駕駛呢,還是戰友在駕駛?
李中華:當時我在駕駛,
記者:當時起飛之前有預案嗎?
李中華:沒有預案,因爲這個情況地面呢,沒有出現過,空中沒有出現過,甚至說設計人員、技術人員和飛行員連想都沒想過,會有這樣的情況,
記者:這在你的飛行生涯裏面,試飛生涯中間是大事故還是小事故?
李中華:這是一個大事情,說它大呢是因爲這個事情出來呢,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記者:當時跟地面有聯繫嗎?
李中華:來不及聯繫,因爲當時的那種情況出來了,非常突然,我們要做的就是想把飛機控制住。
李中華駕駛是一種試驗飛機,叫三軸變穩飛機,外號“空中魔術師”和“空中的試驗室”,造價近億元,它能夠模擬幾乎所有飛機的飛行特性,目前只有少數國家能夠製造,我國僅此一架。這種飛機有兩套操作系統,相對於前艙的電動變穩操作系統,後艙的機械操作系統有更高的優先權和安全係數。在險情發生的一瞬間,李中華果斷地切斷了前艙的操作系統,但可怕的是,飛機仍然無法操控。選擇跳傘還是繼續駕駛飛機,李中華和戰友必須迅速作出選擇。
記者:如果說跳傘呢,會怎麼樣?
李中華:如果我們跳傘,我們會有一個非常好的理由。因爲飛機失控了,我們做跳傘的選擇,我們減輕了損失,對我們任何影響都沒有,但是這種飛機,我們國家就這麼一架啊,對於科研試飛,對於新機的研製非常重要,我們不能輕易的作出跳傘的選擇。
記者:那麼像你這樣的試飛員,我們國家也可能就只有一個。
李中華:我們國家這樣的優秀的試飛員非常多,我們有一個很優秀的一個團隊。
記者:那你的生命只有一次。
李中華:生命只有一次,對於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但是我覺得如果這個生命真的用在了需要用的地方,用在了你所喜歡的這個試飛領域上,甚至說爲了你所鍾愛的這個飛機你犧牲了,我覺得你是光榮的。
記者:如果說你真的處置不當,或者說沒有效果的話,那個時候可能就來不及了。
李中華:就可能來不及了,我覺得我要,只要有一分可能,我必須得全新全力的把它做好,我要盡最後的一份努力。
記者:這是一個很兩難的選擇。
李中華:對的,那種情況,可以說每一秒鐘對我都是非常寶貴的,因爲這每一秒鐘,我的飛機都在下降高度。而那個時候高度是非常寶貴的,本身高度只有500米,轉過來之後一直下降,我必須得抓緊時間要控制飛機,要能夠想辦法。
在李中華嘗試機械操縱失敗之後,飛機離地面僅僅只有300米了,跳傘逃生的希望幾乎爲零。如果這時選擇跳傘,李中華和戰友就會像火箭一樣直接射向地面,死亡在一步一步逼近。
李中華:這個時候飛機一直這麼持續的下降着,而且下降的角度越來越大,地面看得越來越清楚了。
記者:你說地面越來越近,指什麼?
李中華:我們倒扣着,地面看得很清楚啊,我們那個飛機是玻璃座艙的,扣過來了,看見外面的田野啊、河流啊、公路啊,那飛速的像你撲過來,這種感覺在距離地面比較近的時候,更加明顯。
記者:那這個速度能有多少了?下降?
李中華:速度最後下降的,每秒鐘三四十米吧。
記者:那留給你的時間有多少?
李中華:留給我的時間,如果說我依然這個飛機不可控,再有幾秒鐘我就到地上去了。
時間一秒一秒地飛逝,一場機毀人亡的災難就在眼前。突然間,李中華作了一個孤注一擲的選擇,一把關掉了飛機的三個總電門。
記者:你怎麼決定的,瞬間的事情,你反映得過來嗎?
李中華:這個飛機跟我平時的飛機不一樣的就是做了一個變穩系統,這個變穩系統多就多在一個計算機的有信號的發出,那麼如果我把計算機切了,可能就沒問題了,這是我當時的想法,這個過程,思考的過程很快。
記者:你現在講起來很有條不紊的,但是在現場的話,能想那麼多嗎?
李中華:想不了那麼多,有些東西是沒有想就做了,而後面這個是要想一下,這個過程很短,從飛機失控,飛機偏轉開始滾轉過來,倒扣,到最後我把這個飛機能夠關掉電門,可以控制飛機了,用了七秒鐘,很短暫。
記者:再有幾秒鐘,如果處置不當,或者說不處置,肯定是機毀人亡。
李中華:是,我這個飛機出現了這種失控狀態到能夠控制住用了七秒鐘,如果說沒有控制住,再往後延續,可能用不了七秒鐘我跟飛機就到地面上了。
記者:想到過別的可能嗎?
李中華:當時沒有想,但是後來想過,等這個事情過去之後了,我在想,如果當時真的沒有把這個電門關掉,沒有想起來關這個電門的話,再過幾秒鐘,就下去了,而且呢,在那種情況,我可能就沒有跳傘的機會了,飛機倒扣着。
所以這個過程回想起來,我是特別的感激我前艙的戰友,那個時候他告訴我,他說飛機不行了,我說你別動,我來,儘管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的時候,他相信了我,那沒有選擇跳傘,他也有權利。
記者:他能嗎?
李中華:他也可以,而且他要選擇跳傘的話,我倆就一塊兒走了,他如果選擇跳傘,我必須跟着走,但那個時候他相信我,等於他把生命交給我了,我覺得這種信任非常非常的可貴。
記者:你們是連在一起的。
李中華:我們是連在一起的。
記者:你也可以控制,他也可以控制。
李中華:對。
記者: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做跳傘的這個選擇。
李中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作出跳傘的選擇,但是他相信了我,他沒有動,也沒有做跳傘的選擇,我真的覺得特別感激他。
險情發生後不到半個小時,李中華緊接着參加了其它飛行任務。或許是親人之間的心靈感應,他的妻子潘冬蘭這一天也過的很不尋常。
覺得怎麼都覺得心裏不對勁兒,幹什麼也幹不下去。然後這時候我們那個主任過來了,我們主任他可能到我這來說,大姐,你們倆今天又化險爲夷了?我說啊?我說怎麼了?他可能開始以爲我知道呢,說了半句話,啊?你不知道啊。他說算了算了。他走了。
心裏面就開始,我說那肯定是有事了,這是絕對的,但到底什麼事啊,怎麼回事啊。後來我就在我們院,我們院的局域網,到網上去看了一下,然後我在就網上看到,我們政治處的一個幹事就貼了一個特別特別完整的一個帖子,就是說在今天中午,就在我們的這個頭上的天空上,看着很平常,發生了一個特別危險的事情,有一個試飛員,然後發生了特別重大的險情,然後有一個試飛員,他冒着生命的危險,他把這個飛機帶到我們地面了。後來說是那個死裏逃生的飛行員就是李中華。
吃完晚飯了。我就聽到他上樓的腳步聲,因爲他上樓的腳步聲我是能分辨出來的,跟別人不一樣。總是那種很急促,而且很有節奏那種。就是這種我一下子,一聽的腳步,不行了,那眼淚就,自己就往外流,根本就控制不住,其實我不是一個很愛流眼淚的人,剛一進門,我啥也沒說,我說使勁把他緊緊就抱住了,抱得特別的緊。他覺得很奇怪,他覺得潘冬蘭怎麼回事,平時也沒這樣啊。他看我流眼淚,完了他說,怎麼了?怎麼了?他挺害怕的,怎麼回事,他以爲有別的事呢,他不知道我知道了已經。我說今天下午怎麼了呀?然後他說,哎呀你問下午的事情啊,沒事我就按了幾個按紐。說的特別輕鬆,就按了幾個按紐,心想那叫按了幾個按紐。
王志: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膽識呢?
李中華:這個過程可能比較漫長,也是一點點鍛鍊起來的。
王志:性格?還是你的經歷?
李中華:應該講是我的這個飛行經歷吧。因爲畢竟也是這麼成長起來的,在這個成長過程中,可以說每一次遇到情況,對我都是一個很好的鍛鍊,鍛鍊的次數多了,我可能自然就長大了。
李中華從小就對天上的飛機莫明其妙的嚮往,所以上大學時,他報考了南京航天航空大學,1983年,當他以優異畢業時,正好碰上空軍第一次面向社會院校招收飛行員,這個消息讓李中華怦然心動。
記者:那爲什麼要當飛行員呢?
李中華:實際上呢,這也是一個夢想,小的時候的一個夢想,小的時候呢,也基本上看那個航空知識這類雜誌,這個雜誌看了以後呢,男孩子嘛,肯定會有很多想法。
所以說大學畢業的時候,要選拔飛行員,其實開始是抱着試一試這種態度。
記者:爲什麼那麼想當飛行員?
李中華:我覺得飛行員畢竟它這項工作,一個是跟航空是緊密相關的,一個它飛機刺激,很有那種需要你去探索,需要你要有勇氣。
記者:那當時你確定自己被選中以後,你的心情是什麼?
李中華:很激動,因爲覺得飛行員畢竟開始是夢想啊,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天,會能夠走進飛行員的隊伍,很激動,但是呢,也有點心中有些不安,不知道我這條路能走到哪個地步去。
其實,李中華那批飛行員是爲了選拔試飛員做準備的。 1993年到1997年期間,李中華先後三次被派往俄羅斯國家試飛員學校學習,一舉攻克了被航空界稱爲“死亡陷阱”的飛機失速尾旋,並駕駛蘇-27飛機獨立完成了“眼鏡蛇機動”,成爲我國完成該動作的第一人。然而李中華來到這裏的第一課並不是駕駛飛機,而是被帶到了試飛員公墓。
王志:爲什麼一定要做這樣一個舉動?
李中華:他把我們帶過去看他的試飛員公墓,我理解他是有這麼兩方面的考慮,一個方面的考慮,就是說你作爲一名試飛員你要開始試飛了,那麼你要有一個心理準備,要能夠正確的面臨生死,畢竟試飛這個領域是在和平環境裏離死神最近的一個領域。你又要有個心理準備,這會面對犧牲的。另外一個,我覺得是一種職業教育,因爲會有犧牲,因爲你珍惜生命,所以說你就要好好的使用你手裏的飛機,要把它使用好,要能夠減少這樣的機會,我覺得這是一種職業教育。
王志:你的感受呢?
李中華:我的感受這項工作做的非常有意義。
王志:你到公墓的時候,你覺得?
李中華:我感受,我覺得對他們,這些犧牲的試飛員,我覺得很受人尊重,我也非常的敬仰他們,這些人我覺得是一些勇敢的探路者,他們犧牲了,是爲了飛機的進步才犧牲的。
試飛被稱爲和平年代離死神最近的職業。李中華所在的試飛團承擔着大量的試飛任務,自1994年以來,李中華先後有6位戰友在試飛中犧牲。
記者:那也有戰友犧牲在這個崗位上,這種故事對你來說沒有影響嗎?
李中華:犧牲是必然的,有很多試飛員或者飛行員他們犧牲了,我們國家有,國外都有,也很多,這些故事我們聽得多了,也見得多了,我們必須要坦然的面對,不然我們這個工作就沒法做,我們的生活就沒法繼續了。
記者:那你自己怎麼看待這種危險?
李中華:我覺得這個危險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
記者:是嗎?
李中華:有些時候是這樣,同樣的危險,同樣的情況,不同的人來處理,可能會有不同的結果,有些處理好了,那麼這個事情就過去了,處理不好可能就會對你帶來一些危險,甚至是災難,所以說對於試飛員,他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儘自己的責任。
王志:你真的不覺得危險嗎?
李中華:實際上,這種危險可能並不一定每次都會給你帶來一些磨難,甚至給你帶來災難,實際上這個危險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你是可控的。
我們的殲-10飛機保證了飛行安全,沒有摔過飛機,這在國際上是沒有的,駕駛戰機極速飛行,他遇到了什麼?
李中華:能不能走下去,取決於你的那種承受能力。
面對家人的擔心,他如何選擇?
李中華:我不能迴避。我必須要去飛。
2006年12月,我國公佈了新型戰鬥機殲-10戰機裝備部隊的消息。殲-10戰機可與國外先進主流戰機相媲美,該機研製成功,實現了我國戰鬥機由二代向三代的跨越式發展,對於我國的軍事裝備和國防科技而言,意義非同尋常。李中華全程參與了新戰機的定型試飛,並且一舉創造了最高飛行記錄、最快飛行速度、最高升限、最大過載值等多項國內飛行記錄。
記者:殲-10現在已經面世了,已經展示在世人面前,但是可能你試飛的時候很多人都不知道。
李中華:是的,我試飛的時候,這個這型飛機是出於保密狀態的,今天殲-10面世了,確實對於我們,尤其是對於跟殲-10密切相關的這些試飛員,真的特別,心中特別感覺到有一種成就感,覺得很自豪。
我們在漫長的研製和試飛過程中,我們的殲-10飛機保證了飛行安全,沒有摔過飛機,這在國際上是沒有的,美國、原蘇聯,以及歐洲的其他的一些國家,第三代無一例外,都摔過飛機,而中國沒有。
記者:每一種飛機用到部隊的時候都必須由你們先試飛嗎?
李中華:每一種飛機在定型之前,都要試飛員把所有的科目要飛到,把整個這個飛機的這個性能範圍,武器系統的使用方法,武器系統的性能都要飛出來,然後才能夠批量生產,交付部隊使用,這個過程是必須要走的。
飛機的飛行高度,速度等都有一個極限值,試飛員的工作就是飛出這種極限。2003年底,殲-10戰鬥機的定型試飛進入倒計時,爲了對飛機結構強度的可靠性和顫振特性進行檢驗,必須進行極速試飛,也就是所謂的“低空大表速”試飛。這個試飛科目風險非常大,是飛機定型試飛中最難啃的“骨頭”。最終,這個任務又落到了李中華的肩上。
王志:是一個什麼樣的項目,能介紹一下嗎?
李中華:這個低空大表速呢,就是說在低高度,距離地面很低的這種高度上,飛到飛機的那種最大速度上去。這個速度就是我們設計的一個極限速度,也是爲了驗證飛機的性能和它的那種結構強弱的可靠性。就是說這個飛機既要能夠達到這個速度值,還沒有什麼問題,這樣的話你交給部隊的這個飛機,飛行員他敢飛啊。
王志:最高的速度,極限的速度能達到多少?
李中華:很大。比汽車快很多。
王志:多大?
李中華:我們一定要說多大嗎?
王志:能說嗎?
李中華:我們簡單的講,這個大速度的話,一定是要超音的,是比聲音的速度還要快的。一定是要超音的,那麼這個速度很快,對飛機的考覈可能會,就會比較,應該講對於飛機各個方面的驗證相對而言比較殘酷一些。
飛機在低空高速飛行危險很大,哪怕是一隻飛鳥的碰撞就可能帶來機毀人亡的災難。而且由於低空空氣密度較大,高速可能帶來飛機的異常振盪,導致飛機在瞬間解體。
王志:就飛這些的科目,你的心裏會不會有障礙呢?跟別的項目會不會一樣呢?
李中華:別的科目只要有高度,我還可以跳傘,這樣的科目,可以講,即便是有高度,你也沒法跳傘,像我們正常的有一個飛機的救生的一個範圍。而這個速度已經遠遠的超出了你的範圍之外了,你如果即便是跳出來,那麼說,是不能保證你安全降落的。可以說你的成功率,是不可能成功的,就是不可能成功。這個飛機,這是飛機的垂尾,這是飛行員,速度大了之後,你可能這樣彈射出來以後,你剛剛彈射的過程中,那麼這個垂尾就已經飛過來了,就把你跟座椅就碰在一起了。
王志:這種危險是可以預見的?
李中華:因爲這種危險是可以預見的,如果出現了(險情)是不能避免的。
王志:你不在乎,你不怕死?
李中華:我覺得不是不怕死,生命對誰都是一樣,很公平,都一次。我不怕死,那是不對的,但是我說,我應該珍惜生命,我應該去珍惜我的這個試飛員的這種稱謂,我不能迴避。我必須要去飛。
王志:能不能不飛呢?
李中華:我可以不飛,但必須有人要飛,我不飛,必須得有其他的試飛員去飛。
2003年12月1日,李中華登上戰機,準備進行“低空大表速”試飛。國外在進行新機的“低空大表速”試飛時,曾多次發生飛機空中解體的慘劇。那麼,這種情況會不會在李中華身上上演呢?
王志:你登上飛機那一刻有沒有多想?
李中華:沒有。登上飛機的時候,其實很多人我看他們看我的那個眼神都跟平時不太一樣,有些覺得很悲壯,這個科目很危險,大家都知道。因爲在圈子裏面,業內的這些人士都清楚這個低空大表速如果出現問題會是一個什麼結果。他們不希望出現,但他們又不敢保證就一定不出現。
王志:遇到危險了嗎?
李中華:遇到的都是小問題,我覺得我很幸運,這麼走過來了,遇到的都是小問題。
王志:你說的小問題是什麼?
李中華:在這個飛的過程中,遇到過前起落架的護板變形、撕裂,遇到過鉚釘被吸出來,遇到過油箱滲油,這些都遇到。
王志:這都是小問題?
李中華:我覺得沒有影響我們試飛的整個進程,沒有影響到飛機的安全。
王志:但是客觀的來說,這些事故會導致更嚴重的結果嗎?
李中華:會的。像這一個鉚釘如果掉下來,被吸的掉下來,如果被吸到發動機裏去,就會導致也這個發動機損毀,這僅僅是一小鉚釘。其他的可能還會有更嚴重的情況。
王志:後來怎麼堅持完成飛行的?
李中華:更多的可能是對你心理上的一種考驗,也就是說在那種不斷向前推進的過程中,可能周圍會有一些變化,比如說那個噪音都有一些變化,隨着速度在增大,那種跟空氣的摩擦,那種噪音,會越來越刺耳。那麼這種情況,能不能堅持飛下去,這個飛機是不是正常的。你必須要判斷清楚,可能有些時候,稍微有點變化,你就退縮了,你就收油門,我不往下飛了。那就幹不下去。這個走夜路一樣,一個人走也夜路,可能你會覺得草木皆兵,到處都是潛藏着危機,走過來之後呢,可能就覺得沒什麼事情。能不能走下去,取決於你的那種承受能力。李中華深知試飛工作充滿風險,爲了不讓家人擔心,他從來不主動談論自己的工作,李中華的父母甚至長期以來都不知道他從事試飛工作。
記者:那你的父母什麼時候知道你是一個試飛員的?
李中華:我是2001年的時候呢,參加過中央電視臺一期《實話實說》欄目的做節目,我父母看了這個節目之後,才知道,哎喲,中華你原來不是飛行員,你是試飛員啊,你怎麼不跟我們說啊?
記者:那你爲什麼不跟他們講呢?
李中華:因爲我覺得我父母他對航空了解的不多,本來他就覺得飛行員很危險了,那麼試飛員又是飛這樣的一種飛機,他會覺得更危險,那他們就會更多的擔心我,而這種擔心我覺得對我的工作沒有幫助,但是對他們整個的生活可能會有影響,他們會更提心吊膽的關注着我。
記者:保密性很高啊,對父母可以這樣,那對妻子也能保密嗎?
李中華:對我的妻子可能是保密的話,就是說程度上有些受限制,因爲他不能說,不告訴他我不是一名試飛員,但是我能做的就是說,我不告訴他我在飛什麼,我要飛什麼。
記者:你遇到的險情呢?遇到的危險呢會跟她講嗎?
李中華:不跟她講,我把工作和家庭是截然分開的,我覺得這份工作很特殊,特殊在什麼,就是有一些不確定因素上,那麼這種風險如果我告訴她,她能幫我做什麼,她只是替我擔心,這樣的話會加重她的心理負擔,我不告訴她,我全神貫注的我把事情做好了,可以說是對她的最好的回報
王志:那你的家屬不一天到晚提心吊膽?
李中華:是提心吊膽,她可能會對我有擔心,但是她理解我。不然的話她就不跟我走進一個家庭,她理解我,她知道我喜歡這個行業,我喜歡試飛。
潘冬蘭:我說但是你在飛那個的時候我說你是怎麼想的。我說你難道你就不想一想,你萬一出事了,我們這個事業,少了你,是有損失,事業不會絲毫,可能受一點點影響,一點影響不說可能也不會,也不現實,可能也有一點影響,但是我覺得事業還會前進。我說你知道嗎?我們家要是沒有你,天就塌了。
李中華的愛人潘冬蘭現在是試飛團政治處幹事,1989年李中華調入試飛團是時,她和李中華正處在熱戀當中,當聽說試飛團在西北一個偏僻的小城市時,潘冬蘭也曾猶豫過,那麼,她是怎麼決定跟隨李中華來試飛團的呢?
王志:怎麼做的工作?
李中華:你要正面的,要做一些宣傳,比如說我就講過,這個炎涼是個好地方。當然了,現在講。
王志:怎麼講呢?
李中華:這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除了北京就是炎涼。當然我們想北京是好地方,北京是我們的首都,但是炎涼我覺得也是好地方。
王志:好在哪兒呢?
李中華:炎涼是我們試飛的天堂,在中國沒有一個地方比炎涼更能吸引試飛員的眼球,它在這裏可以飛到中國最好的飛機。所以當初給她這方面說了很多,而且她也能看出來,我還是熱愛航空,喜歡試飛。所以她理解了我。所以可能就是因爲這是最重要的一點,所以她才,跟我繼續的交往下去了。
潘冬蘭:火車站接我,挎了一個小黃書包,挎了一個黃書包後面,一見了我了,拿出來一朵,特別抽抽巴巴的玫瑰花,從哪兒撿的我說你。其實那會兒特別熱,八月份,他在那等的時間長了,那玫瑰花全蔫兒了,你知道嗎,然後就領着我上,到炎涼的那個公共汽車。那個公共汽車簡直是特別破。那會兒炎涼全是土路,高速公路不通,從西安到炎涼需要兩個多小時。對,但是現在炎涼很好了,特別棒了。那會兒完全不是這個樣子。我說到了沒?快了。然後又問到了沒?快了。就這樣兩個小時,兩個半,兩個多小時到這個地方。到了這個地方,好長時間也沒見面了,好多話要說,在一起聊聊。過兩天就是說,說話說到那兒了,咱們結婚算了吧。我說結婚啊,那結唄。他說那明天吧,明天沒飛行。我說那哪兒行啊,明天哪兒行啊,明天。我得準備準備,要結婚怎麼說也是大事啊。你給我一天準備。這還叫準備,一天時間。他說那後天,後天我也沒飛行。我說那好吧,那後天就後天。
就這樣,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李中華和潘冬蘭就決定結婚了。試飛員的工作特殊,婚禮也自然與衆不同。
潘冬蘭:李中華騎了一輛單車來接我,爲什麼要騎單車還接我呢,那個順着路是一個市場,他好多旁邊的農民,來這個集市賣一些東西,他多沒有固定攤位的。一個單車,然後是後面車加了一個木頭,兩個大筐這邊一個大竹筐,這邊一個大竹筐,要賣什麼東西,裝在裏邊。特別擠,他們那會兒炎涼也沒有的,就是三輪,三輪都進不來,然後他就騎了一臺自行車
然後就來接我了。接我出來,左邊撞一下,左邊這個裙子刮到這個筐上,右邊裙子刮在這個筐上,很狼狽的就出來了。
現在還騎着,因爲那臺車子是龍鳳牌的,就在那個牌子上一個龍一個鳳,然後騎着自行車來接我,現在還騎着呢,我說你換吧,那個自行車都掉皮了,閘都壞了。不換,這個自行車接我老婆的怎麼能換呢。現在還騎着呢。他那個車子汽到哪兒誰都認識,從來不鎖,他就往那一停,試飛院的人,很多人都認識他那輛車子,這是李中華的。從來沒丟過,不鎖,而且從來沒丟過。現在還在…那停着呢,你應該能見到,很破的一個自行車。
和李中華結婚以前,潘冬蘭在生活條件優越的長春,有着自己熱愛的事業。放棄了這一切,潘冬蘭很不適應,兩個人之間產生矛盾也在所難免。
潘冬蘭:我剛剛走入婚姻,去過這種生活,我還沒有那個能力,很亂,什麼都很亂,什麼都沒有理順,心裏很煩,所以經常跟他吵。他很能理解我。我跟他吵的時候,我發脾氣的時候,從來不會說刺激我,真的。他就是默默的,看着你。他很聰明,我不是說過,上次我也講過,跟他吵架我就很生氣,我說我多可憐啊。我現在連傾訴的人都沒有,我會打電話給我媽媽說嗎?我說我在這很不舒服,很不好。不可能吧,你自己選的呀。我可能跟我那些朋友說嗎?都離我很遠,長春跟炎涼,那是個多遠的距離。怎麼辦,沒辦法呀。我自己騎上自行車就走了。出門就走了,騎車就走了。李中華把他的自行車一騎,就在後面跟着我。我從中午騎,一直騎到下午太陽快落山了,他就在後面跟着我。我偶爾回頭看一看他,我一看到他的時候,他那臉,就那種,好像犯了很大錯誤的那種,就那種表情。就讓我心很軟
想通了的時候,自行車停下來,他過來了,走吧,回家吧。那好吧,走吧,兩個人一塊回來了。就經常是那樣,最開始的幾年經常是那樣。
從事試飛工作以來,李中華先後參加並完成了十餘項重大科研試飛任務,在新機鑑定試飛和新技術驗證試飛中填補了兩項國內空白。先後榮立一等功1次,二等功5次,三等功6次。而當初,和李中華一起加入試飛團的14名雙學士飛行員,如今已經有9名試飛員離開試飛團,去了經濟待遇更好的民航公司。李中華也曾很多次面對這樣選擇。
王志:那爲什麼沒有選擇呢?
李中華:我覺得,我好像我更留戀在試飛這塊工作,
王志:有沒有後悔過選擇這個行當?
李中華:沒有後悔過。
王志:就於你現在的試飛員工作相比,民航的飛行員它的魅力在哪兒?
李中華:民航的魅力我覺得它就是一種程序的一種飛行,程序化的飛行,很規範,管理也很嚴格。當然民航飛行員的,他的職業素質也沒有高,這個是共同的,對於每一名飛行員或者試飛員,只要他渴望飛向藍天,都一定要對他有一個素質上的要求,這是一樣的。
王志:待遇呢?
李中華:待遇會有一些不一樣?
王志:你們好?
李中華:我們也很好。他們更好。
王志:會比較嗎?你們知道他們的情況嗎?
李中華:我們知道。但是我們這種比較,其實對於每一個人來講,這種感受是很多方面的。當然你有一種好的待遇,好的收入,你會心情很愉快。但是有些時候,你從另外一些方面,也會對你有補償啊,比如說你可以驕傲的對別人講,這架飛機什麼什麼記錄是我的。這種感覺。民航不會有啊。
王志:那你不虧嗎?
李中華:我可以甚至更早一點過去。
王志:對啊?你不虧了嗎?
李中華:因爲你願意,因爲你喜歡,因爲你的夢想,在天上,在新飛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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