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教育『讀本』出版後,王薊(右二)在電視臺做客
寫性教育『讀本』的女大學生王薊(左一)在宿捨與同學們交流
從沒有過性經歷的女大學生卻寫出一部性教育『讀本』,一時成為網絡最熱門的話題。有人支持,有人反對,有人理解,有人詆毀,甚至連她父親都不知所措,再加上一頂『拯救中國性教育』的高帽,讓一個學新聞的大四女孩有點惶恐,但她仍堅持今後『依然故我』———
女大學生性教育語錄
-性壓抑,淫開放。
-性教育不僅僅是性交教育,主要是教人做人。
-我比較早熟,小學就看過生理衛生。我接觸到性常識,是一本《新婚生活三百問》。
-父母表面上對我的『讀本』嗤之以鼻,卻躲在廚房裡偷看我寫的東西。
-我是個女孩,以後還要嫁人。
-我希望自己的初夜能保留到結婚,如果等不到那一天,那麼我也一定要給自己很愛的人。
-對一夜情、同居、同性戀等現象我給予包容和理解,但自己絕不涉足。
-我實習的時候碰到一個老板,他跟我說他很贊同我的性教育觀念,我還很開心。結果他讓我給他『教育』一下,我非常惱火。
-我現在很惶恐,很多人給我扣了一個很高的帽子,什麼拯救中國性教育啊,我個人沒有這個能力。
質疑
沒有性經歷憑什麼教育人?
『初中的時候,在生理衛生書上看到,有了欲望就要多運動,把注意力分散到別的地方去。到了高中、大學,生理書上居然還是這樣寫!仿佛欲望是那麼隨便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難怪那些書沒人愛看,因為它不能設身處地,仿佛那些寫書的人沒有經歷過青春時代似的。有了欲望,分散精力是一種方法,但關鍵在於,實在分散不了怎麼辦?我的意見是:為了身心的健康,當欲望的壓力大到無法調節時,不妨直接面對,自己把它解決掉。』
『有些同學,借口愛情不談,結果卻開誠布公地提出上床……也許,他們並不認為,這是一種無恥。這些語言如果不是存在於愛情與婚姻的環境中,不是存在於雙方情願的時候,都是下流、無恥的。』
『當你真正愛上一個女孩子的時候,是真正願意抱著她什麼也不做的……請不要向別人吹噓自己的性經驗,比如你是如何讓一個女孩心甘情願地和你上床。把性當成一種戰利品的男孩子多數都是不成熟的、淺薄的,並且其骨子裡是伴有一定程度的自卑的。』
這是最近出版的一部性教育『讀本』中的幾段話,作者不是普通的專業學者或教育工作者,而是一名貴州民族學院新聞專業的大四女生。
就在這本性教育『讀本』出版前夜,作者在新浪網上開通了自己的博客,短短幾周時間,點擊超過40萬次。如今,在百度上輸入『女大學生+性教育』搜索,有超過一百萬條信息。
一個涉世未深、還未結婚的女大學生,寫的性教育『讀本』能讓人放心讀嗎?在諸多質疑聲中,有人直接發問:你還沒有性經歷,憑什麼教育人?
『我是沒有性經驗。性教育不僅僅是性交教育,主要是教人做人。做性教育的人,不一定要有性經驗。性服務者的經驗最豐富,難道她們最適合來做性教育?家長也是結了婚的過來人,也是有性經驗的,可是很多家庭的性教育還是失敗。難道一定要傷痕累累纔能去勸別人嗎?我現在陽光、健康、快樂,我希望用自己的這種生活來告訴別人一種性的態度。』性教育『讀本』的作者針鋒相對地回應。
動機
既然問題差不多你們自己去看吧
不化妝,一副大眼鏡,一件普通的夾克,一條發白的牛仔褲,寫性教育『讀本』的女大學生看起來清純質朴。她叫王薊,是貴州民族學院新聞專業四年級學生,目前正在實習階段。
該校網站原負責人李寅說:『王薊剛入大學的時候,就開始關注性教育問題。那個時候我是學校網站的負責人,她拿著自己一本精致的厚厚的策劃書來到辦公室,應聘網站「健康教育頻道」的編輯。我看了策劃,是關於性的教育。不說性難以啟齒,至少我看到那份策劃的時候有些吃驚。我甚至想問她:「對於性你經歷過嗎?如果沒有,你的一家之言誰信?」但我最終還是沒有問。網站要的是傳播大眾健康知識,我對王薊說:「只談性單薄了點。」最後沒有留下她的方案。沒有想到,她一直在收集著關於性的點滴。』
其實,王薊關注性要早得多。她說,自己比較早熟,第一次接觸的性教育是在11歲的時候。『我一直喜歡看書,拿起一本新鮮的書,總是想看看。那天偶然發現家裡有本《新婚生活三百問》。我看完之後,又看一了遍,感覺有點莫名的興奮。』
談到寫作動機,王薊說,她家裡有親戚在醫院工作,這些年她就帶十多個女同學去那裡做過人流,有的是朋友,有的是朋友的朋友。
『我每次帶她們去,都會重新說一遍,要怎麼注意,怎麼保養。我覺得自己都有些煩了,既然大家問的問題差不多,我想就寫出來,你們自己去看吧。』
王薊的性教育手稿剛寫出來的時候,先拿給同學傳閱,寫好一章傳閱一章,寫到最後把它們訂在一起,一個寢室一個寢室傳著看。
『第一個看的是女生,第二個看的也是女生。第一個看後說:「你還總結出文字來了?真是學新聞的呀,愛好傳播。」第二個看後說:「哎,你可真是有耐性啊。強!」也有男生看了說:「我女朋友給我看了你整理的東西,教育我了。」』王薊笑著說。『有沒有看完後當著你的面潑冷水的?』
『有啊。好像有一個男生說還不如登黃色網站。』
王薊說,她的手稿在同學中爭相傳閱,還通過同學傳到外地高校,總體來說支持的人比反對的人多,這也是激勵她出書的一個方面。
父親
她要寫性教育?不要讓她丟人了
有同學質疑,王薊的『讀本』內容在網上也能搜到,因此她寫書純粹是嘩眾取寵。對此,王薊回應說:『有些性知識方面的內容,網上是有,但網上的東西不人性化。現在的社會並非人們所理解的對於性已經足夠的了解了,而是「性壓抑、淫開放」。你看看那些老師的態度,看看家長們對孩子了解性誠惶誠恐的模樣,性仍然是洪水猛獸。但餐桌之上、短信之間,還有黃色網站,提供另類服務的聲訊臺,人們在最大限度地意淫著。我的「讀本」更關心她們當時心理的恐懼和精神上的壓力,能讓她們有精神舒緩的作用。女孩流產的時候其實更需要精神的關注,要告訴她們事情已經發生了,要正確面對,要調整自己的心態。』
別說是一般人不理解,連王薊的父親剛聽說女兒搞性教育時也有點不知所措。王薊的父親是在當地的報紙上看到女兒寫性教育『讀本』的事。大概是因為父女之間談論性有點別扭,他沒有直接和女兒說,而是給王薊的奶奶說———王薊和奶奶的關系最鐵。
『這丫頭要寫性教育?快勸住她,不要讓她丟人了。』
不過,王薊的奶奶並沒有勸王薊。她聽完王薊的介紹後說,孫女寫東西是很好的,但是有的東西沒必要就別寫了。
『奶奶是個慈祥的老人,七十多歲了,雖然是家庭主婦,但明白事理。其實,在我的家庭裡,家長沒有「聽話」一詞,他們一般都說「你自己考慮好」。』說起奶奶,能明顯感到王薊對她的依戀和自豪。
『父母表面上嗤之以鼻,但卻也躲在廚房裡偷看我寫的東西。我理解他們,他們開始的時候不是很支持,主要是怕我接觸了這些東西會變壞。但是他們現在看到我接觸了這些東西沒有變壞,而是更有自己的想法了,就不反對了。我知道我做的有意義,做得沒有錯,通過這次寫書我對自我保護和貞潔觀都有了更深入的認識。』
王薊寫性教育『讀本』的事經媒體報道,她很快成為『知名人物』。大約一個月前,正在畢業實習的王薊准備采訪一個企業老板,他們約到一個茶社見面,結果遭到了性騷擾。
『當時只有我們兩個人。談了幾分鍾後,他突然用那種有點發綠的眼光看著我說:「哦,你叫王薊,這個名字挺熟悉的———對了,你是那個寫性教育讀本的女孩子吧?那你「教育」一下我吧。」我當時就離開了。』
王薊說,當初並沒有想到自己寫書會有這麼大的反響,但並不後悔。她坦言:『我現在很惶恐,很多人給我扣了一個很高的帽子,什麼拯救中國性教育啊,我個人沒有這個能力。』
專家
不應有性的知識霸權
當然,支持王薊寫性教育『讀本』的也不在少數。一個叫『丹脣未啟』的網友在自己的博客上寫道:『我讀大學的時候,進入了非常躁動的狀態。我從一個城市跑到另一個城市,去見網友。在我回來的時候,我的心中充滿了說不出來的非常復雜的滋味。我很想寫一本心平氣和的說「性」的書,不誇張地嘩眾取寵,也不閃閃爍爍含糊其辭;既不男權,也不女權,但中途放棄了。兩年之後,我看到了你出書的消息。真誠地佩服你,你做著一件讓很多人感動並且受益的事情。』
王薊的支持者中,也不乏性學權威人士。中國人民大學性社會學研究所所長潘綏銘教授就是力挺王薊的一名權威學者。2月24日,潘綏銘教授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說:『在當前中國這樣一個社會性別意識缺失的社會裡,現實的普遍情況是:談性則必談女人,而女人則必不談性。結果,我們現在所知道的幾乎一切關於「女性之性」的「知識與科學」,其實都是「小白鼠的行為」,都是被別人所觀察、所定義、所解釋的。結果,性的知識霸權與話語霸權就被建立起來,社會性別不平等也就以此漁利。』
基於這樣的現實,潘綏銘教授認為,像王薊這樣的女性身份談性有著特殊的意義。他說:『在法律不禁止的范圍之內,「性」是一種很個人的體驗,沒有對錯之分,只有適合不適合自己與對方的問題。每個人的體驗都是獨特的、有價值的,都是對於人類的「性知識」的貢獻。因此我支持任何人把自己的成長體驗寫出來,以便與其他人分享。那種「按照教科書來生活」的時代行將逝去。我們需要學會的,是在信息無限豐富的多元化社會中,做出自己的負責任的選擇。』
另一位專業人士,北京大學醫學部醫學心理學教研室主任、中國性學會常務副理事長兼秘書長胡佩誠教授也認為,女大學生編寫性教育『讀本』,是一次『同齡教育』的可貴嘗試。
編輯王薊性教育『讀本』的江蘇文藝出版社編輯於奎潮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說:『王薊的書解決了現有性教育書籍「科學性有餘,親和力不足」的問題。他說,王薊是一名思想比較成熟、很有責任心的女大學生,而且學業成績也不錯,是她的責任心打動了出版社。』
對話
我的出發點不是『教唆』
記者:你的書中談到了『貞潔』這個詞。你是怎麼看待東方文化中的貞潔觀念的?你理解的貞潔主要是指精神還是肉體抑或二者兼有?
王薊:無論東方文化,還是西方文化,貞潔,都是一種人類對於美好與神聖的追求,是值得我們大家肯定的東西。貞潔主要還是心靈上的純淨,但是不代表可以放縱肉體。真正的貞潔,是由內心出發,保護自己的身體和情感的意識和行為。
記者:你所說的『滿意的性教育』,具體包括那些方面?有沒有一個確切的外延?
王薊:我認為滿意的性教育是一種人格教育,一種帶來愛與關懷的教育。
記者:有網友說,你提倡自慰甚至使用健慰器(該內容在出書過程中已被編輯刪除———記者注)是在教唆別人,在客觀上勾起了人們的欲望,至少也是暗示,弊大於利。你怎麼看待這樣的評價?
王薊:欲望是客觀存在的。我的提倡是在告訴別人正常的發泄。何況我也說明了過度自慰的危害。這種正確的提倡不犯法,不傷害別人,是沒有錯的,至少我的出發點不是教唆,就好像刀子能殺人也能自衛,就要看怎麼用了。
記者:你說你的書在同學中被廣泛傳閱,你覺得那些看你書的同學是虛心地向你學習呢,還是出於一種好奇偷窺的心理,對『女大學生』本身感興趣?你書的內容在網絡上或者別的媒體上也能看到,還是你的原創?
王薊:我不認為看這樣的一本書就一定要帶著什麼態度和心理。即使有,也是能夠理解的。失敗的性教育受害者還是存在的。我真正希望的,不是誰對我有多感興趣,我能有多出名。我只是希望大家一起思考,我們的性教育,出路在哪裡。至於書的內容別的地方的確也有,但我認為我的文字是原創的。
記者:你覺得書商看中的是什麼?是你提供的性知識,還是你的女大學生身份?有網友說:『不客氣地講,你寫的那些東西,只不過冠以女大學生與性纔吸引了那麼多的看客罷了,實在幼稚得很。』你怎麼看待這樣的評價?
王薊:書商看重的是什麼,您應該去問書商。我喜歡把事情往好的一面想:別人也想為性教育做一點事情。我的性別和身份,如同我的出生,是一種無從選擇的東西。如果因為這些吸引了別人的眼球,也只能說明看客的素質和品位,與我無關。
記者:你說過,對性感興趣是一種社會病態與教育空白,什麼時候對待性教育的態度能像數學語文那樣就好了。那麼假如我要問你一些十分私密的問題(當然我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你能不能像談論數學語文那樣自如?
王薊:如果我是男生,如果我是專家,你還會問我隱私的問題嗎?我的原意是說,大家對待性教育的態度,能夠像對待其他學科教育一樣自然、一樣普及,不再躲藏。
記者:如果把你的書在內容上做一分類,它屬於性生理學、性社會學、性心理學還是別的什麼?
王薊:我不敢用這樣的大帽子來扣我的書。原因之一,我不夠權威,不敢隨便地劃分。原因之二,要知道,它的初衷僅僅是為了溝通與交流。
記者:如果你成名後,你准備依托這個『名』來做什麼?或者說自己今後可能會往哪個方向發展?
王薊:我沒有成名的准備,也不知道這樣的『成名』會給我帶來什麼。今後,依然故我。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一個至真至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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