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之於菁菁學子,是說不盡的仰慕與崇敬;清華之於中國教育,是九十餘載的輝煌與厚重。馮友蘭嘗言:『清華從游美學務處發展到現在,其發展的過程反映了中國近代學術的發展過程,是中國近代學術走向獨立的過程。清華校史不僅有一校的意義,而且是反映中國近代學術逐漸走向獨立的歷史。』
的確,九十六個春秋,這一座人文薈萃、毓秀鍾靈的清華園,在跌宕起伏的歷史中經歷了一次次鳳凰涅槃的重生,在無數的『光榮與夢想』中見證了百年來中國高等教育的滄桑歷程。
知恥而後勇——初創時期
清華的誕生,最初乃是清政府利用美國政府『退還』的部分『庚子賠款』而辦起的留學預備學校——清華學堂。在美國,又通常叫做『賠款學校』。清華的『乳名』帶著國恥的烙印,然而沈重的起點卻書寫了一段『痛苦與驕傲交織』的歷史。
1911年4月1日,『清華學堂』正式開學,急於向西方學習的清華人幾乎是『把美國的學校整個搬到清華來』。這也成為學校追求的目標:從學校設施、管理體制到對學生的培養,無一不是美國式的。校園內所見之『四大建築』,即圖書館、大禮堂、體育館與科學館,都是根據美國工程師的圖紙建造起來的;學生所研習的各門功課,也主要是根據美國中學及大學課程內容而設置,包括全英文講授的涉及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的基礎課程。在學校范圍內,英語代替了漢語,除了少數幾門國學課是用漢語講授外,其餘的大部分課都用英語講授。學校的行政會議、報告、期刊、校長或中外名人在學校的講演、學生自己組織的辯論會等也都采用英語。更有甚者,早期的清華學校的校歌也是由一位美國女教師寫的英文歌詞。難怪乎,1920年,英國著名哲學家羅素參觀清華之後有『清華恰像一個由美國移植來的大學校』之嘆。此言是褒是貶,頗具玩味。
因為,任何一個學校都需要創造並擁有一種屬於自己的精神。這種精神是獨立的,而非從屬的,她是遭遇艱難曲折時迸發出的一種頑強的生命力和奮斗力。當洗刷國恥的迫切與熱忱回歸到理性的審視與思考,清華人開始尋找著一種屬於清華的精神,探尋一條學術獨立之路。最具標志性的,是1914年梁啟超在清華作的《君子》講演,他借用《周易》中的話提出了『自強不息,厚德載物』,勉勵清華人『挽既倒之狂瀾,作中流之砥柱』。此後,清華學校將『自強不息,厚德載物』作為校訓,並將這八個字刻於校徽之上,永久流傳。時至今日,這八個字仍是清華校訓,師生以此自律,視其為『清華精神』之精髓,代代相傳。
從1913年10月清華送出去第一批留美生到1929年清華留美預備部結束,清華學校先後選送留美生總計1099人,還有各種津貼生、官費生以及『袁氏後裔生』549人。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學成回國,並成為我國各界,特別是科學、文化和教育界的棟梁之纔。侯德榜、金岳霖、吳宓、陳達、茅以昇、葉企孫、陳岱孫、聞一多、潘光旦、梁實秋、梁思成、顧毓?、周培源、高士其、王力、馬寅初等就是傑出的代表。
追憶似水年華——獨立人文
1925年,清華學校設立大學部;1928年,改建成國立清華大學。這是清華學術走向獨立的起點。梁啟超在《學問獨立與清華第二期事業》中直言,留學預備學校時期是清華的第一期事業,『於模仿裨販上實已有相當之成績』,但是『中國學問界決不以此為滿足,自今以往,應漸脫離模販時期,入於獨立時期』。
梁任公看似平常的幾句話卻起到振聾發聵的功效,給清華的發展帶來了莫大的助力。1925年,在學術獨立的呼聲中,清華國學研究院應運而生,一改清華建校以來忽視中國文化的風氣。在國學研究院,最受矚目的要算是『國學四大導師』,即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和趙元任。他們秉承著『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的治學理想,開創了『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學術境界。一時間,清華國學院成為國學研究的『重鎮』,並培養了一批『國學』人纔——後人稱之為『清華學派』,清華國學院也由此被人們視為『現代學術發展的兩個裡程碑』之一。
1929年,基於種種原因,?赫一時的『清華國學院』結束了其短短四年的歷史。但其傳統卻並沒有就此中斷,學術薪火正因她培養的一大批『以著述為畢生事業者』的國學人纔而得以綿延。隨後建立的文學院與國學研究院一脈相承,人文精神在此繼續發揚光大,學術巨擘在此薈萃雲集。中文系的朱自清、聞一多、楊樹達、劉文典、俞平伯、陳寅恪(與歷史系、哲學系合聘)、王力外文系的吳宓、瑞恰慈、葉公超,哲學系的金岳霖、鄧以蟄、張蔭麟(與歷史系合聘),歷史系的雷海宗、吳?,社會學系的陳達、潘光旦等教授,哪位不是聲名顯赫!如今,在夜闌人靜時,路過清亭、聞亭,仍能依稀感到當年清華人文的流風餘韻。
也許今天的人們更多地知道清華是『工程師的搖籃』,而無法想象清華當年『長劍如花,白衣勝雪』的人文盛況。人文學科確曾是清華的半壁江山。它不僅是清華校史上的輝煌一頁,也是中國近代學術獨立的一個重要標志。時至今日,清華文科雖得以重建,但清華的人文學者們苦苦追求的恐怕還是那『斷裂已久』的人文精神吧。
關於大學與大師的哲學
——梅貽琦
20世紀二三十年代是個『樹欲靜而風不止』的年代,政治勢力不斷侵入學術界,潔白的二校門似乎已無法隔斷塵世的喧囂。清華經歷校長多次更迭和長達11個月的空缺之後,終於迎來了一位試手補天的人物——梅貽琦。梅貽琦是天津嚴氏家塾(即南開學堂)張伯苓先生的得意高足,第一批留美學生。梅貽琦的到來,使清華的局面發生很大變化。他執掌清華的近二十度春秋正是清華奠定根基、彪炳校史的黃金時代。
1931年,梅貽琦在接任清華校長的就職演說中曾慷慨激昂地說:『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在他看來,學術的造詣是不能以數量計較的,大學要向高深方向發展,大師是必不可少的條件。因此,自赴任之日起,梅貽琦便『以師資為努力奔赴之第一事』。同是學者的梅貽琦懂得怎樣禮遇文人,而他對知識的尊重及其對文人共同理想的追尋,使清華在短短數年間,薈萃了眾多的人文星辰與學界泰斗。其中有學術巨匠陳寅恪,語言學專家趙元任、王力,哲學界名教授馮友蘭等,及其他如陳岱孫、金岳霖、吳宓、朱自清、聞一多、俞平伯、潘光旦、張申府等一大批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的精英。在自然科學方面,匯集了葉企孫、熊慶來、吳有訓、周培源、任之恭、李繼侗、黃子卿、薩本棟、陳楨、張子高、楊武之、趙訪熊、施嘉煬等20餘位知名教授。
關於梅貽琦『大學與大師』的辦學思想,在其著名的《大學一解》中,有更加精彩的發揮:『學校猶水也,師生猶魚也,其行動猶游泳也。大魚前導,小魚尾隨,是從游也。從游既久,其濡染觀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為而成。』他認為,中國的大學教育,雖自西洋移植而來,但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至善』,大學精神源於大師持身、治學、接物、待人之一切言行,及學生跟隨大師『從游』而成的自謀修養。因而,在學生培養方面,清華尤為重視『通纔教育』。
梅校長真正意識到中國大學教育的意義所在,並把這種思想,貫徹到一所大學的發展中。在他主持清華期間,清華大學本於中國文化的厚土,吸收了西方的學術體制與理念,從留美預備學校的框架中脫穎而出,形成獨立的風格和傳統,在國內外聲名鵲起,躋身於世界著名學府之林。
書寫輝煌——
清華人的生命歷程
在那個民族生死存亡的年代,當千瘡百孔的中華大地經歷半個多世紀的苦難之後,她的兒女們必須為進步、光明和民族復興而苦苦求索,奔走呼號。清華人責無旁貸,其中很多人將一生與國家、民族的命運聯系在一起,如一顆顆閃亮的星星照亮了烏雲密布的天空,也成就了清華國恥與驕傲交織著的『前身』。
1937年,清華大學『辭卻了五史宮闕』,與北京大學和南開大學漂泊於大西南,共同組建了西南聯大,寫下了清華校史上那光輝的一頁。1952年6月,在全國高校院系調整中,清華成為一所著名的工科大學,重點為國家培養工程技術人纔,被譽為『工程師的搖籃』。並為新中國培養了大量卓越的國家領導人。1978年後,清華大學陸續恢復一批人文學科,目前已成為一所設有理、工、文、法、醫、經濟、管理和藝術等學科的綜合性大學。滄桑迭變,而清華園依然人纔濟濟,歲月的流逝抹不去曾經的光華,新的生命力仍然奔流在這片土地上。
每次走進清華園,我們不僅會被她清麗、飄逸的自然環境所吸引,還會被她厚重、深遠的人文氣氛所包圍,情不自禁於閑庭信步中,在繁花、綠草、小橋、流水的牽引下,撫摸著一座座古建築的斑駁,墮入時空隧道,追尋起清華園往昔的歲月……
秀美的水木清華
清華園的歷史應該追溯至二百多年前,應該算是圓明園園林建築的延伸,『水木清華』就是乾隆對這裡景致的切身感受。
據說當年乾隆游園到此,發現這裡山林變幻,清水環攏,還有綠樹點點簇擁著古屋,這不禁讓他想起晉朝一位詩人曾寫過的詩:『寒裳順蘭止,水木湛清華。』於是,他也提起御筆寫下了『水木清華』四個字為這裡命名。後來八國聯軍火燒了圓明園,大火一直燒過近春園,卻在接近清華園時漸漸熄滅,這纔為我們留下了這片園林。屈指算來,這裡恐怕是目前北京西郊僅存的少數圓明園時代的建築了。
中國園林的特點一向是讓山水與建築自然而巧妙地結合,因為那時的人們便懂得,沒有環境對建築的烘托,任何建築都將黯然失色。水木清華的主要景區便是工字廳後的荷花池,當年著名文學家梁實秋在此求學時就曾說這裡是清華園『最幽絕』的地方,如今,荷花池水依舊清波漣漪,池邊楊柳依舊搖曳輕拂著水面,而清華學子依舊把這裡當作他們晨讀、漫步、休閑的最佳場所。
古朴的二校門
20世紀初,『八國聯軍』入侵,淳親王的兩個兒子異常氣憤,於是把義和團招進清華園,設壇舉事。這一行為既沒能阻止『八國聯軍』的侵略,又沒有得到政府的支持,結果兩個兒子一個被撤職查辦,一個被發配新疆,另外還交納了一大筆的戰敗賠償。因這一年是庚子年,便叫『庚子賠款』。沒想到正是這筆屈辱的賠款,卻造就了後來的清華。
1909年,當630名青年走進北京史家胡同深深的巷子,參加留美庚款考試,准備赴美留學時,遠在清華園工字廳西邊的清華學堂也在籌備建設中,並於1911年4月開學。在送走了幾批留美學生後,周詒春於1913年昇任了清華校長,他不滿足於在工字廳周邊老老實實地辦留美預備學校,他想要辦大學。於是,他開始在清華園大興土木,清華園的第一個標志性建築——二校門就是這時建起來的。
我們現在看到的二校門已不是它當年的樣子,因為早在1949年時,為了交通便利,老校門兩側的牆就被拆除,在十年動亂之中,二校門更被當作『四舊』的東西拆毀,直到1991年,它纔又被得以重建,據說是完全按照當時的樣子建設的。好在我們還可以從梁實秋先生的筆下,體味二校門當年的情形:『清華的校門是青磚砌的,涂著潔白的油質,一片縞素的顏色反映著兩扇雖設而常開的黑柵欄門。門前站著一名守衛的警察。門的彎弧上鑲刻著清代那桐寫的「清華園」三個大字。』
而洋車在校門口等候,如同今天在高級賓館外等候的出租汽車,則是早年間二校門外的又一景觀。因為很長一段時間,清華園和北京城之間的交通都極為不便,學生們進城,除了每天僅往返一次的班車,只能騎小毛驢或坐驢車,人力車已是奢侈品。但清華教授的月薪是400銀元,相當於現在的4萬人民幣,所以洋車還是願意到這裡為他們提供服務的。
如今雖說通往校內外的校門和通道不少,但二校門仍是人們來往清華園首選的出入口,因為人們已不只把它看作校門,更把它看作了一個歷史的證人。
壯大的圖書館
從1916年開始至1919年早春,清華大學圖書館拔地而起。它的整個建築以紅磚壘砌並配漢白玉石雕飾物,大門也是銅制。而人們只要沿意大利大理石的階梯拾級而上,便會踩到一層樓由玻璃鋪就的地板上。可以想見,當年學生們走在上面,該是多麼的好奇與興奮。它的窗外也是一片蔥蘢,充滿生機的爬山虎從地上一直爬到樓頂,樓窗也便成了其綠葉中陽光下斑駁耀眼的點綴。這裡就是中國曾最具規模的圖書館,它的藏書相當豐富,梁實秋先生第一次看到的大部頭手抄《四庫全書》,就是在這裡。
在此之後,清華圖書館又經過兩次續建,直到今天,分別在1919年、1930年、1991年三期建成的圖書館,總面積已達27940平方米,應該說是墨菲、楊廷寶、關肇鄴三位建築大師的共同傑作。它的一、二期建築天衣無縫,二、三期建築也是珠聯璧合。特別是第三期建設,它在位置和高度選擇上,仍尊重大禮堂和一、二期老館的中心地位,甘居偏位和次高,但卻又一箭雙雕,形成了圖書館區和西大操場區兩個環境空間。在建築形式上,和舊館建築呼應中有變化,在采用歐美建築形式的同時,也吸收了中國傳統的幾進幾出、院中有院的格局,再應用鋁合金大玻璃門窗采光、共享大廳天窗采光通風,使其成為了建築工程史中的又一傑作。而它的藏書量、圖書使用率以及從這裡走出的知名學者,恐怕都是全國乃至世界高校中數字最大的。
獨特的科學館
當時與圖書館、大禮堂、體育館並稱為清華四大建築的科學館,它在建築上也同樣是采用了當時美國流行的校園建築風格,磚混結構、外形對稱、比例端莊,其立面也是分成三段,點綴石柱,還模仿文藝復興時的門窗、檐口、基座。從其建築藝術而言,可以說是『洋為中用』,從其使用功能上來講卻有著自己的獨特與神奇,我們拋開它所具備的科研及教學功能不說,僅它樓下的空調大風機就讓當時的人們驚訝不已,因為只要一看到這個大風機旋轉,無論是什麼季節,整個館裡總會四季如春,舒適宜人。
這個『科學館』是理學院所在地,借用錢三強的話來說,『這裡曾是中國理科教學和研究的中心』。一段時間以來,在理學院院長、人稱『科學館主』的葉企孫和吳有訓等主持下,清華因此聚集了眾多的理科教育家,也培養滋養了王淦昌、錢三強、華羅庚、陳省身、顧毓?、錢偉長、王竹溪、林家翹、王大珩、段學復、唐敖慶、周光召、丁石蓀、何祚庥等眾多傑出科學家。
今天的清華,仍是多少人的向往、多少人心中的聖殿,哪怕無緣在這裡讀書,就是看上一看、走上一走都是一種精神上的熏陶和感觀上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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