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0,一個熱線電話
《新聞縱橫》節目接到了來自河北衡水的一個電話:
老人:中央廣播電臺《新聞縱橫》節目嗎?
記者:對,是!
老人:我報告你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兒。我是河北省衡水市景縣劉集鄉陶莊人,我叫王桂莘。我兒子王浩玉和他的朋友孟祥衛等等二百零七口人被天津市中拓境外就業服務有限公司招到馬來西亞去打工,但是因爲到那裏以後違背了原來的承諾,變更工資待遇,原來說四千五百元到九千元人民幣,現在變成一千多塊錢,所以這二百零七名青壯年爲了表示強烈的抗議,全都停工了!從3月9號到現在,沒有工作,也回不了家,都被困在那兒了!
記者:兒子跟您聯繫了嗎?
老人:4月2號的晚上,他給我來電話了,哭着叫爸爸,說“我們困在這兒了”!……我們非常信任你們,請求你們大力援助我們,救救我們的親人……
接到這位叫王桂莘的老人打來的電話之後,《新聞縱橫》節目迅速派出記者調查此事。與此同時,與我國駐馬來西亞大使館聯繫。
10:00,連線中國駐馬來西亞大使館參贊
幾經輾轉,記者接通了我國駐馬來西亞大使館領事部負責處理此事的申永先參贊的電話。
申永先參贊向記者證實,確實有兩百多名中國來的勞務人員因合同糾紛目前被困馬來西亞。一週前獲知消息後,我國使館已介入處理此事。
參贊:這個事情發生以後,中國大使館、我國有關部門以及地方政府(主要是天津市政府)已經在積極努力地協調處理此事。從大使館角度來說,大使以及使館督辦的官員對這個問題非常重視,已有使館官員到墾區看望了受困人員。目前從掌握的情況看,存在的問題比較嚴重,責任主要是有關中介的。主要原因是國內的勞務人員不瞭解馬來西亞的情況,誤聽有關中介的宣傳,到了馬來西亞以後發現與當初宣傳的情況不符,所以產生了非常大的認識上的衝突。工人堅決要求退還中介費回國,但因爲中介費不止涉及一家公司,還涉及有關省和地市的公司,所以退起來比較麻煩。另外牽涉的人員也比較多,所以一時很難把所有的款項退到位。
記者:那現在這些工人在馬來西亞那邊生活情況怎麼樣呢?
參贊:工人生活基本上是有保證的。我們已經要求有關的中介公司及時提供一些飲食方面的便利,這邊的華人社會也紛紛地捐助了一些食品,所以從生活角度說問題不大。主要是時間拖得比較久,已經將近20多天時間了,工人要求儘快賠款、儘快回國,因爲在這個問題上達不成有效的意見,所以一直拖着。
申永先參贊透露,之所以久拖不決,和組織勞務人員出口的天津中拓境外就業服務有限公司有直接關係。這兩百多名務工人員是經國內幾家勞務中介公司組織前來馬來西亞打工的。事發以後,在部分中介公司的配合下,有少量人員已得到賠償先期回國,但是組織勞務人員最多的天津中拓公司卻在問題的處理上很不得力,導致他們從河北、天津等地組織來的一百八十六名勞務人員情緒反彈激烈,現在全部滯留在馬來西亞。在積極協調、幫助這些被困人員在當地度過難關的同時,我國駐馬來西亞大使館已和天津市政府聯繫,希望地方政府儘快來人妥善處理此事。
參贊:天津中拓問題比較多,從使館這個角度來說非常生氣。因爲處理起來非常不得力,要不然問題也不會拖得這麼久,這和他們處理得不好非常有關係。如果他處理得好的話,就不會再驚動地方政府了。
記者:這些人都想馬上回家,他們現在回家的可能性或者時間會多久?
參贊:看天津市政府那邊處理情況了,我們希望儘快。
在向我國駐馬來西亞大使館瞭解事件進展和受困人員最新情況的同時,我們也嘗試通過各種渠道,聯繫在馬來西亞的被困人員。
14:00,連線馬來西亞《星州日報》
我們找到了最先接觸被困人員、使此事得以披露的馬來西亞華文媒體《星州日報》的記者宏偉聰先生。他告訴記者,目前被困人員總數是兩百零七名,都是男性,主要來自河北、天津,也有部分人來自上海。他們目前被困在馬來西亞北部吉蘭丹州一個叫話望生縣的地方,那裏對外通訊聯絡很困難。3月20號,一名來自河北、自稱叫廖安惠的務工人員通過打手勢的方式,向一名菲律賓工人藉手機,輾轉聯絡上《星州日報》駐吉蘭丹州首府哥打峇魯辦事處的記者宏偉聰先生之後,才讓外界得知了他和同鄉的遭遇。
《星州日報》:他們在中國內地看到招工簡章,說到馬來西亞油棕園工作每月有五、六千元人民幣,有些簡章甚至說年薪十萬,這非常吸引他們,很多人就報名了。報名費有的是一萬五千元人民幣,有的是兩萬,有些甚至到三萬。他們中有些人爲了交這筆錢甚至賣田、賣車,有些人跟親戚朋友借,還有些人向銀行貸款。
這位務工人員告訴馬來西亞記者,他們是3月9號從北京飛往馬來西亞的,當天晚上就被送往位於話望生縣的這家油棕園。在油棕園的頭三天他們沒有開工,直到第四天,園區經理纔出現來向他們說明工作情況。他的介紹讓工人們大吃一驚,因爲按他所說月薪不過一千多人民幣,這與國內勞務中介公司的承諾整整差了五倍。
《星州日報》:當時中介公司還說宿舍的環境很舒服,有空調、有彩電,附近還有診療所、購物中心。其實沒有,這個園區什麼都沒有的。
《新聞縱橫》:就是生活條件也和當初承諾的不一樣?
《星州日報》:差太遠。他們說他們不滿意這個薪水,覺得受騙,決定追討報名費,然後要求回國。
由於薪酬、待遇與國內勞務中介公司承諾的相差太遠,這批工人拒絕工作,開始要求和中介公司就賠償問題進行談判。因爲沒有工作,他們沒有收入來源,所有食物都由馬來西亞方面負責這一項目的中介公司提供。最初幾天還能保證一日三餐,但從第四天開始,由於食物有限,他們每天只能吃兩頓飯,部分務工人員開始絕食抗議。
《星州日報》:因爲沒錢,他們就賣衣服,很便宜地賣給園區裏面的其他工人,換一些馬幣,買東西吃、買東西用。我第一次採訪的時候就感覺他們可能不夠吃,我們《星州日報》馬上就捐助三千馬幣。到現在爲止,已經有很多人蔘與,包括基督教會、馬來西亞的一個政黨“馬華工會”、吉蘭丹州政府、話望生縣的社團,主要是給糧食。
《新聞縱橫》:這些工人的情緒怎麼樣?
《星州日報》:因爲很多人當初是貸款交報名費纔出來的,所以現在不知如何是好,很傷心。他們現在就希望得到合理的賠償就回去。
宏偉聰先生介紹說,馬來西亞很多華文媒體近來都關注到此事。中國駐馬來西亞大使館積極與各方協調,已有19名務工人員上週得到瀋陽一家中介公司一萬兩千元的賠償先期回國。但是還有兩百零七名務工人員因爲沒有與中介公司達成協議,至今仍滯留在油棕園,其中一百八十六人來自天津的這家中介公司。因爲在與務工人員談判時招來馬來西亞警察的干預,這家中介公司與務工人員的談判被迫中斷,所以這一百八十六人的問題現在處理起來非常棘手。
就在我們通過各種渠道向馬來西亞方面瞭解情況的同時,我們派出的四路記者陸續在國內採訪到了最新情況。
16:00,來自河北衡水的消息
記者楊路從河北衡水發回報道說,記者一到衡水市景縣,就被聞訊趕來的務工人員家屬圍了起來。給《新聞縱橫》反映情況的王桂莘說,招工廣告中說去馬來西亞做農業工人,月工資能有4500—9000元左右,大家都覺得不錯。他的兒子也報了名。3月7日出國去了馬來西亞,一直到了3月20日纔等來兒子的第一個電話,說的卻是上當受騙的消息:“我兒子給我來第一個電話,是3月20日上午。他說在這裏工資協議才1000元,都不幹了,要求回國。工人說在家做粗活一個月也能賺2000多,何必出國受罪?”
記者:誰欺騙了工人?
王桂莘:主要是天津中拓,景縣負連帶現任。
據瞭解,這批出國勞務人員是由天津中拓境外就業服務有限公司作爲中會晤介紹支馬來西亞的,在菲爾達種植園和養護棕櫚樹,工作三年。天津中拓公司在景縣的招工主要是通過景縣盛達職業介紹所完成的。盛達職業介紹所趙鳳傑說:“我們10月份開始打廣告,從我這個門市走了24個人,景縣總共36個,全國200人左右。”
在景縣,通過盛達代理的出國勞務人員一般是交2萬元中介費,其中15000元由盛達交給天津中拓辦各種手續,5000元歸盛達,有些地區中介費甚至要交3萬元。這批出國打工的家庭多數比較貧困,很多家庭是靠借錢、貸款,甚至賣地才湊足了中介費。老王說,這批人的簽證4月9日到期,如果在此之前還沒有妥善解決的辦法,他們就面臨遭遣送回國的命運。
18:00,來自河北故城的消息
記者小平來到河北故城鄭口鎮後油坊村,找到了其中8名務工人員的家屬。她們的眼神滿透着萬分焦急。其中,一名叫張振杰的務工人員的妻子師燕玲說:
“他們去了以後就沒有幹活。3月8號從故城出發的,從北京上的飛機,光故城縣的就有二十幾個人,走到那裏才知道全國各地的有兩百多人。”
師燕玲告訴記者,丈夫前兩天好不容易打來電話,告訴了在馬來西亞被騙的情況。
“他們到馬來西亞之後,主要是發現工資和國內的承諾不符合。現在我們也不知道怎麼找他們,挺擔心的。”
師燕玲也向記者證實,被困人員目前基本生活在使館和當地華人的幫助下沒有問題。
“吃的沒有問題,有當地的華人社團、中國駐馬來西亞大使館的援助,吃的沒有問題,不要擔心。”
據記者瞭解,故城縣通過中介有20名青年男性前往馬來西亞,還有10名人員在已經交完3萬元左右的中介費、培訓費等費用之後等待出國。其中一名當事人張永令的妻子趙明靜說:“和他們這一批是同一批,只不過第一批沒有走成。現在人沒有走成,錢也退不回來了,找不到人,原來的門市也不見人了。去報名的這一批人都是壯勞力。”
20:30,來自天津中拓的消息
前往天津採訪的記者陳秉科趕回北京,瞭解到了天津中拓境外就業服務有限公司的情況。
天津中拓境外就業服務有限公司設在河西區一個叫“富裕廣場”的居民小區裏。公司總經理宋傑告訴記者,中拓公司和工人都簽訂了《外派勞務合同》,併爲他們辦理了合法的勞工簽證。
記者:他們以什麼形式出去的?是旅遊簽證還是商務簽證?
宋傑:勞工簽證,百分之百的勞工簽證。還有馬來西亞移民局的批件。
記者:可以讓我看一眼嗎?
宋傑:可以。
記者:在馬來西亞什麼地方?
宋傑:馬來西亞吉蘭丹省,一個農場,叫菲爾達農場。
記者:他們在那主要做什麼?
宋傑:棕櫚果,從樹上把棕櫚果弄下來,一噸多少錢。
記者:摘棕櫚果?
宋傑:摘果、打藥、噴水、育苗,這幾項。
宋傑還說,他們公司具有國家勞動和社會保障部發放的《境外就業中介機構經營許可證》,“我們有勞動部發的許可證,你可以看。允許我們做境外就業、研修,負責做境外就業的簽證,還有體檢,都有許可證。你也可以看。”
中拓公司總經理宋傑說,工人不是他們公司直接組織的,而是他們授權河南、河北、天津等地的一些中介公司負責招聘的。現在雙方發生糾紛,責任不在中拓,而在這些下游的中介公司身上,是他們向務工人員做了薪酬方面的虛假承諾,包括層層加碼亂收費。“責任在哪兒呢?在我們找的大的中介公司,大的中介公司底下的公司沒有選好對象。我們選擇的對象都是有資質的公司,比如河南省廳的、河北省的勞動局,像這樣的公司,但是,他們沒有認真挑選他們底下的公司。”
至此爲止,兩百零七名中國務工人員被困馬來西亞這一事件已得到證實,可以讓他們的親人放心的是,在我國駐馬來西亞大使館和當地華人社團的幫助下,被困人員的生活暫時沒有什麼問題。但是,什麼時候能妥善處理好此事,兩百零七人安全回國,還需要有關各方共同努力。現在的問題是,到底是誰在引發這起事件的薪酬問題上當初撒下了彌天大謊,欺騙了這些務工人員?爲什麼這些務工人員交的報名費多少不一,少的一萬五、多的兩三萬?多交的錢進了誰的腰包?現在問題之所以久拖不決,真正的癥結到底在哪裏?《新聞縱橫》節目將繼續關注此事,隨時報道此事的進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