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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4日,寧洱縣新平村橫寨的黃明芝在廢墟前介紹家裏受災情況。寧洱抗震救災指揮部辦公室6月5日發佈最新統計數據,寧洱地震導致雲南省普洱市受災戶數達到22.46萬戶,人數達100.2萬人,其中寧洱縣受災達到18.6萬人 |
里氏6.4級地震的破壞力算不上極端,但卻可以啓示如何更好地科學抗震減災
6月3日凌晨5時34分,雲南省普洱市寧洱哈尼族彝族自治縣發生6.4級地震,沿北西方向條帶穿過縣城,給震源中心方圓100公里的地面建築帶來重創。此後的餘震不斷繼續,媒體對餘震數量的刻度化記錄,讓不少公衆驚異:截至5日18時,寧洱餘震已達1422次,其中3.0級至3.9級28次。
在地震學家的眼中,這並不是一種反常的徵兆,而是一種正常的衰減。在一些媒體和公衆追逐各種死傷數字、救援數字、特別故事的同時,寧洱地震和許多同類的災難報道一樣逐漸進入一個類似餘震的衰減期,《瞭望》新聞週刊記者8日中午離開寧洱時,已有九成的媒體陸續撤離地震災區。
有一種事實在寧洱地震中尚未被充分挖掘:即地震揭示的問題及其社會學裂度。
寧洱處於地震多髮帶
雲南省地震局提供的資料顯示,寧洱地震震區50公里範圍內,歷史上共發生了9次5級以上地震,僅上世紀70年代便發生了5次6級以上的地震,最近的一次是1993年普洱發生的6.3級地震。
區內強震主要集中在普洱、思茅一帶,6級~6.9級強震都分佈在北緯22.4度以北,以南則主要爲一些5級左右地震。
這些數據讓人瞭解這樣一個事實,即2007年6月3日凌晨的寧洱地震並非突兀而來的災難,其自上世紀70年代地震便頻繁造訪這一地區,而有關地震的預防準備,卻似乎沒有引起當地百姓和基層幹部的更多關注。
據介紹,以普洱市爲中心,以西約100公里有“瀾滄——耿馬地震帶”,北西約180公里有“通海——石屏地震帶”。區內主要構造有北西向無量山斷裂帶,在原思茅、普洱被一些北東向斷層切錯,組成類棋盤格式構造。這一地區強震重複率很高,表現爲主震——餘震型或震羣型。
雲南省地震局在寧洱地震發生後,分別派出40多人的省地震災害緊急救援隊和40多人的省地震局現場工作隊趕赴地震現場,開展緊急救援、震情監視分析和強震觀測、災害損失評估調查等相關工作。調查後的判斷和建議,應當成爲當地應對地震災害預案的基礎。
“木框架土坯房救了我們的命”
在本刊記者到達寧洱縣城之後,“空氣”中彌散着明顯的地震痕跡:街道上幾乎所有的店鋪都關閉,路上隨處可見破碎的磚塊和玻璃,人們縮在街道旁的樹陰下,四處看着,打量着陌生的人羣。
記者最先調查的是縣糧食局宿舍區,這個區域多爲破舊低層小樓和土坯平房,地震中絕大多數住戶的房屋遭到嚴重損失,現場許多牆體出現較大裂縫,處處是瓦礫,這些房屋據住戶介紹是使用了30多年的老樓(參照1979年3月15日普洱6.8級地震的數據,也就是說,這些樓是“地震6.8時代”的孑遺)。
地震當日下午4點,本刊記者驅車前往此次地震的中心、太達村一帶,在曼丹一社,當地93戶、920人大面積受災,據該社社長介紹,全村歷來貧困,土坯房居多,佔農用房的半數,家裏青壯年勞力多外出打工,在家的多爲婦女老弱,因此生活窮困。記者在曼丹一社見到了一位姓薛的村民,她4歲多的孩子在此次地震中喪生。由於是木框架土坯房,地震來時倒塌下來的牆體將和母親睡在一起的孩子整體掩埋,母親半邊身體被土牆砸中,無法動彈。
實際上從一開始,一個問題就一直懸着:此次地震在一些專家的表述中,算是較大的震級,而且在凌晨大多數人尚在睡夢中發生,並導致衆多房屋倒塌,但是地震死亡的人數爲3人,傷者329人,其中重傷者28人——傷亡人數並不算大。原因何在?
7日太達村36歲的村民李春東給了記者一種解釋:是農村破舊木框架土坯房救了他們的命,“地震的時候我就睡在那裏,因爲農村的土坯房土坯圍着木框架建,地震的時候土坯全往外倒,而不是往裏倒。一些農民建新磚瓦房反而遭殃,本來就缺鋼筋結構,地震來了之後,牆整個往裏倒像蓋被子。”李春東站在自家的房子前,木框架已經歪斜,土坯牆倒塌,當地的白蟻問題十分嚴重,加速了木樑的朽毀。
數天的災區採訪中本刊記者發現:儘管土坯房9成以上損毀,但不少木框架殘存,平頂房多在立柱處發生開裂、空心磚牆極易倒塌,鋼筋混凝土的二三層樓小洋房則除部分輕微開裂外,結構上大多保持完好。
而無論是縣城還是農村,建築倒損概率與居民收入成反比,與家庭成員平均年齡成正比。
房屋損毀與何有關
在太達村的曼丹一社,有着30多年木匠生涯、在震區一帶建過80多間民房的李實元,向本刊記者介紹了他的“營造法式”:“我主要還是建木框架的房子,在農村,人人都想要水泥鋼筋的樓房,但是沒有錢,只能搭木框架,然後窮的用土坯,富的用平磚或者是水泥空心磚。”
李實元家的房子是自己建於40多年前的土坯房和一間30多年前的平磚房,這次地震中都已毀損,但是他的木框架基本上保存完好,記者採訪時他正在給房子鋪瓦。
“空心磚是比較危險的,只能搭圍牆,不能蓋樓房,除非你把裏面的空洞都灌滿砂漿。”在李實元兄弟的引領下,記者去看了村裏一幢空心磚二層小樓,雖然房子前不久剛剛建好,但在地震中卻完全開裂,二層的牆壁發生嚴重傾斜,部分牆壁整體倒塌。在新平村以及寧洱鎮的土鍋寨,記者發現類似的問題。
據調查,隨着國家保護天然林的政策出臺,當地農民的木料建材成爲大難題,原來建房的木料只要1萬元,現在漲了三倍,而且還缺貨。農村的建房在失去傳統建築選擇的同時並沒有賦予新的、經濟實惠的建築可能,建房也基本上是農民自己解決,頂多花每天30元的工錢請李實元這樣的木匠搭個木框架。
建築選址也是問題。習慣將房子建在山坡上的化良村的熱水潭小組,地震後由于山體開裂,許多房屋的地基都被掏空。在本刊記者前往熱水潭調查的時候,當地村民38歲的汝光貴正準備永遠搬離熱水潭,此次地震讓汝光貴的家整體處在一個塌方的山坡之下,在當地23戶、117名村民中,許多人的情況類似。
“農村的民房通常是農民自己建造或者託民間的泥水匠建成,存在嚴重的選址不當和設計問題,”雲南省建設廳廳長馮志成告訴記者,“在地震廢墟中,我們發現許多房屋根本沒有牢固的框架支撐,牆體很薄或是隻有一層土坯。”
地震的“社會裂度”應予關注
而如何在地震多發區推行強制性住房標準,以及對低收入者提供必要的住房資助,寧洱地震後似應引起有關部門的更多關注。
雲南省地震局提供的數據顯示,雲南省國土面積佔全國的4.1%,但地震釋放的能量佔全國的20%,損失佔全國的50%。近年來的麗江、大姚、巧家、鹽津地震等仍在人們的記憶之中。僅“十五”期間,雲南省就發生5級以上破壞性地震18次,其中6級以上地震3次。
雲南大學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所長楊慧認爲,從寧洱地震中當地政府可以仔細分析房屋倒塌的情況,爲日後的災後重建提供寶貴的依據,“作爲歷史上地震多發的地帶,寧洱當地一定有解決抗震建房的本地知識,政府在推動新農村建設時,應該結合民間的智慧和現代建築科學的知識進行重建設計。”
“地震基本上是對現存建築的一次綜合考驗,應該仔細分析各種建築樣式、材料、建築佈局的科學性,看哪種樣式抗震效果最爲理想,並在日後的重建中推廣。”楊慧說。
今年3月,雲南省省長秦光榮提出,實施旨在改善農村住房安全的“防震保安民居工程”,該計劃將進行10年,解決100萬農村農戶的住房改良。雲南省當地計劃今年投入5億元資助10萬名農戶進行住房改造。這項工作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爲農民提供科學的建房圖紙。
在此次寧洱災後重建的工作部署中,雲南省副省長孔垂柱提出,要打破常規,幫助農村邊規劃邊建設,結合新農村建設幫助災民重建家園,仔細考慮房屋建設的抗震因素,同時嚴格控制建築材料的上漲。
這些努力對於“社會裂度”的修補將起到重要的作用,但是有個問題或許是被忽略的。此次地震中,截至發稿時止,寧洱各級醫院目前收治受傷人員達562人,其中重傷30人,死亡3人;農村民房受災3.4萬餘戶,24.2萬餘間,其中民房倒塌1.14萬餘戶、3.43萬間,嚴重損壞2.8萬戶、14萬間;城鎮居民住房受損8665戶、1.2萬餘間、84.6萬平方米。
這些數字實際上是理解“社會裂度”的最好樣本,如果有專門部門整體收集和分析這些數據的建築學、城市規劃、社會學、經濟學背後的意義,並同此前豐富的災難數據進行比對,可以爲修復“社會裂度”提供難得的信息和執政指南。
即便如此,這也只是理解地震引發的社會學裂度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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