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角腹地邊緣族群生態摹本
在金三角種了一輩子鴉片煙的老人,當記者和他提起海洛因,他竟顯得很茫然。但是,旁邊人問他小春種什麼?他會毫不遲疑地告訴你,種的是大煙。在這些老實巴交的煙農眼裡,大煙是一種莊稼,就像我們種的蘿卜白菜一樣。
當地人告訴我們,距離佤邦總部邦康郊區20公裡處,有一片古塔林,這裡曾是罌粟在東南亞的發源地。了解佤邦煙民禁種後的現狀,最佳的去處莫過於此。
這是一段塵封的記憶:1885年,緬甸成為英殖民地後?英國人在這裡撒下了第一批罌粟種子,妖嬈的罌粟花開滿了薩爾溫江兩岸。為了慶祝他們的『巨大成功』,英殖民者在山頂的塔林前,修建了英式的石門。
100多年過去了,當記者來到此地時,塔林依舊孤獨地任由風吹雨淋,守護其間的大榕樹依然蒼翠,腳下的罌粟卻已凋零。
緬北邦康邦洪村赤貧的煙農,他們是金三角最底層的邊緣人。
赤貧煙農,毒品暴利背後的輸家
2007年7月1日,緬北邦康邦洪村。
44歲的佤族男人愛拉,站在村口的烈日下,用生澀的漢語和記者攀談著。這個種植罌粟種了大半輩子的煙農,提起禁種就一肚子苦水。『種鴉片前一畝地的收入四五千塊,現在不種煙了,吃鹽巴都難!』他一邊比劃一邊嘆息著。
那時候,每年2月罌粟的花期過時,山坡上的地裡,就滿是搖曳的罌粟果實。
現在,在這個佤族村寨的一間四處透風的茅草屋裡,戴著舊軍帽的3個男孩,遠遠地望著我們,他們都是愛拉的孩子,或蒼白或蠟黃的臉上,充滿了驚恐和不安。連年的戰亂,使這裡的孩子對外界的造訪保持著高度的警覺。
當記者問及是否了解鴉片害人時,從未上過學的愛拉直搖頭。他只知道『種大煙』可以換來糧食、鹽巴、辣子,使全家人不會餓死。山裡缺醫少藥,鴉片在這裡被認定為傳統的止痛藥,他們甚至認為吸食少量毒品有益於健康。
這幾年來,他們艱難地尋找著新的出路。政府曾經讓他們種植香蕉,因為海拔高,一棵也沒有成活;又種了咖啡,後來也全死了;他們還嘗試著種下蓖麻,結果也沒能留下一棵。
當地政府又投資了10多萬元,動員他們改種木薯,但還是失敗了。現在他們又打算種茶樹,但又苦於沒有技術。
100多年來,這些世代種植著『懶莊稼』(罌粟)的煙民,除了大煙以外他們不懂得任何種植技術,也無資金購買種子化肥,實行農作物替代種植,在他們看來是那樣艱難。
在這片貧瘠的高原上生活的煙農,種鴉片的收入僅夠維生,但是1公斤生鴉片制成0.1公斤海洛因後,在美國毒品黑市的價格是15000元美金。這些位於毒品交易鏈源頭的赤貧百姓,過著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困頓生活,毒品交易的暴利並沒有惠及他們。在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下,他們是這裡邊緣而無足輕重的人。
這裡,鴉片是現金的等價物,有了鴉片纔能得到婚嫁的首飾、御敵的槍支、以及求醫看病的救命錢。
2005年禁種後,公開的毒品交易已被明令禁止。佤聯軍總司令鮑有祥的禁種決心,已被當地人熟知。當記者問起是否會選擇復種時?一位村婦回答得很乾脆:『鮑總讓我們種,我們纔會種。鮑總不讓種,我們就不種!』
在村民看來,鮑說過的話是不容置疑的。愛拉說,政府禁種兩年來,村裡現在連罌粟殼都找不到了。以前吸煙的煙槍也都燒掉了。
失學兒童的娃娃兵宿命
因為窮,村裡的32個孩子集體失學了。
『如果不上學了,你想做什麼?』
『應該去當兵吧!』一個叫愛紮的男孩,眼圈微紅。他望著曾經熟悉的老師和洋溢著歡樂的課堂,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邦康掩映在一片神秘的霧靄之中。不遠處的軍校,不時傳來軍人操練的口號聲,遠處的山巒和遍地的草綠色軍服,匯成一色。
如今,罌粟已敗,尚武的情結卻仍在延續,很多孩子,小學沒畢業就成了軍人。
在佤邦總部政工部,記者遇到一群娃娃兵。一個男孩告訴我,他今年16歲,上過4年級,參軍後每天訓練5-6個小時,主要訓練內容是散打格斗、跑步和射擊。當問起為什麼當兵時,這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告訴我們,是為了『穿軍裝、扛槍,好看又神氣。』
由於長年打仗,佤邦已有1萬多青壯年死於戰火。這些娃娃兵多是『烈士』遺孤,軍方出於『照顧』讓他們當兵吃糧。
他們多來自貧困家庭,一旦入伍就需終生服役。等到他們30多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軍隊就給他們一筆安家的費用。即使離開軍隊也只能算休假,戰爭時要隨時准備歸隊。
佤邦政工部部長閆生炳介紹,近兩年來佤邦的失學兒童達6萬人,在世代種植鴉片的金三角,新的一代人將不再是煙農了,他們將成長為怎樣的一代,決定著金三角在不遠的將來,能否從蒙昧走向文明。
一個邊民的僱傭軍生涯
在緬北只要有了錢,就可以想辦法買武器,然後招兵買馬成立自己的武裝。各種武裝在發展過程中,為了爭利益、爭地盤經常戰事不斷,作為其中必要元素的士兵,除了當地人外,更有許多來自緬甸境外,他們就是人們常提起的『僱傭軍』。
李冬是佤族人,他的叔叔在佤邦當區長。1997年,他在雲南西盟因為斗毆傷人被判刑三年。出獄後,他和同村幾個小青年偷渡到佤邦,參加了神秘的『佤邦聯合軍』(UWSA)。在他叔叔的幫助下,他順利進入警察部隊。
李冬在邦康的警校集訓了10個月後,被派往營盤街做交警。
『在營盤當僱傭兵不僅生活清苦而且非常危險。』李冬說,營盤是通往中國境內的交通要衝,也是佤邦著名的『五大毒市』之一,這裡情況非常復雜。
李冬向記者介紹,從2000年開始他在這裡當兵3年,表面每個月只有35塊錢,不如在雲南種地。但是,如果你頭腦靈活就有可能發大財,僱傭兵一般都會和長官做點『生意』。其實,李冬所說的『做生意』,實際上就是販毒。
因為軍旅生活的艱苦,2003年李冬偷偷離開了營盤,回到家鄉西盟謀生。他對記者說,現在仍然不斷有中國人進入緬北,除了做農民,也有經商的,更有在中國找不到工作而前去當兵的,對於他們而言,當兵只是一種就業方式而已。
漂泊異邦的中國知青
周大福,是上世紀60年代響應中國『支援世界革命』的號召,從雲南昆明來到緬北參加緬甸共產黨的。當時緬共武裝如火如荼地發展,於是從1970年底至1971年,成百上千名『知青』跨出國境成為緬共戰士。
周很快參加了各種戰役,在與緬軍和其他武裝的對峙衝突中,剛學會打槍的『知青』們吃盡了戰爭的苦頭,許多人在戰斗中犧牲、失散,周幸運地活了下來。直至今天他的身上還殘留著5個彈片沒有取出,他的半根手指也在戰爭中失去了。
現年62歲的他,是佤邦政府的副師級乾部,每月的『工資』是30元人民幣和35斤大米。他還清晰地記得,大串聯的時候,他和一群知青從昆明一路步行到韶山。
周的另一個與眾不同之處還在於『自己沒有做過毒品,而且教育幾個兒子也不能吸毒』。他說,在毒品遍地的邦康,這是他最大的成就。
在邦康幾天的采訪中,他親自駕車陪同我們跑東走西,腰間佩帶著一支勃郎寧自衛手槍。那支勃郎寧手槍跟隨他多年,這個從小就做著俠客夢的老知青,和記者談起金庸、古龍、臥龍生時,臉上泛光。和年輕人喝起酒來,他一個頂仨。酒至酣處,他向我們講述當年他帶領一營佤兵和幾倍於他的敵人作戰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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