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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5日晚，湖北省咸寧市武廣線的中鐵十一局的施工工地上出現了一道“奇觀”：“原來是從槽罐車往攪拌站的罐內打粉煤灰，現在反過來了。”“內部人”M說，這種情況，持續到7月6日晚上，“從罐中打入汽車的就是不合格的粉煤灰”。
據瞭解，這兩日內，能給武廣線提供合格粉煤灰的湖北漢川電廠和湖南湘潭電廠，粉煤灰銷量徒增。其中，平時很少購買漢川電廠粉煤灰的中鐵十一局各施工單位，“也購買了近100噸”。
7月4日，中國經濟時報刊發了關於武廣高速鐵路存在使用假粉煤灰的調查報道以後(詳見《武廣鐵路使用假粉煤灰事件調查》、《武廣鐵路假粉煤灰氾濫探源》)，武廣鐵路客運專線有限責任公司亦於當日下發了一份緊急通知。
通知指出，爲確保全線高性能混凝土用粉煤灰、外加劑的質量，全線各施工單位立即封存已進場的粉煤灰和混凝土外加劑，並對已進場的粉煤灰和混凝土外加劑按規定進行檢測，在檢驗檢測合格前，一律不得使用；各監理站(分站)監督執行。各單位的粉煤灰、外加劑的採購合同暫停執行，請各單位做好暫停合同的相關事宜，待粉煤灰檢驗檢測合格報武廣公司審查後，再研究決定是否恢復合同的繼續執行。粉煤灰、外加劑的採購擬由公司按鐵道部的相關規定，統一組織參建單位進行公開招標。各施工單位還需立即覈算上報粉煤灰、外加劑的需用計劃。
通知下發以後，M所看到的“奇觀”亦發生在湖南省耒陽市。
“在搭塘鋪路段施工的中鐵三局，也緊急要了幾車合格粉煤灰。”不方便透露身份的人士對記者說，此前，“他們都是在應付檢查的時候要，不抽檢就不拉了”。
7月5日，武廣鐵路客運專線有限責任公司召集全線18個施工單位，在武漢、長沙、郴州和廣東四地同時召開了緊急電話會議。當日，武廣鐵路客運專線有限責任公司廣州項目部有關負責人對媒體稱，公司並未發現假粉煤灰，工程質量“非常好”。
“顛倒黑白！”武廣線內部人士M、李某等站了出來，從武廣線開工至今，這些一直與該項目打交道的“內部人”終於說話了，“假粉煤灰瘋狂氾濫，到現在他們還要抵賴。”
擋箭牌
在全線長達995公里的武廣高速鐵路上，湖北省境內長173公里，湖南省境內長518公里，廣東省境內長304公里。
據記者調查，在武廣沿線，能爲各施工單位提供合格粉煤灰的大電廠大概有如下幾家：湖北省漢川電廠、陽邏電廠，湖南省湘潭電廠，廣東省黃埔電廠和恆運電廠。此外，其他合格粉煤灰除了沿線一些中小電廠能提供少量以外，其餘通常由外地電廠調度。
“除了這些電廠外，武廣沿線還分佈着許多中小電廠，它們也產粉煤灰，但要麼細度超標要麼燒失量不合格。”業內人士張某說，大電廠所產的真粉煤灰成了假粉煤灰的擋箭牌。
張某向記者分析，中小電廠所產粉煤灰通常質量不合格，主要原因是煤質不好導致粉煤灰質量不穩定，“它們也可能偶爾出產一級灰，但那是極少數”。
之所以稱大電廠的合格粉煤灰成了假粉煤灰的擋箭牌，M、張某等人對記者說，每個施工單位，“不使用合格粉煤灰是不可能的，但比重多少是個問題”，大量使用假粉煤灰的施工單位，在上頭領導要進行抽檢時，使用的都是合格灰。
據武廣線的施工工人反映，武廣公司對下面施工單位進行建材質量抽檢之時，“下來檢查都是先打個招呼。然後前呼後擁的到下面好吃好喝好玩一通，拎着下面早就準備好的樣品就回去了。”而施工單位的監理方，似乎更難以令人信任——“供應商給他們出假報告。他們的實驗室給他們出假數據。和監理關係搞好，上面檢查時能寫合格灰就成了”。
在這兩個背景之下，爲質量不合格的假粉煤灰成功流入武廣線各施工單位打開了方便之門。
倒灌“奇觀”的出現，只是施工方應付抽檢的一個手段。“質檢報告、抽檢報告沒有不合格的，甚至從罐中抽檢時，樣品也是合格的。”M說，“能給人看的都是合格的，用的卻是不合格的”。
抱怨
7月5日以後，武廣線與混凝土項目有關的工程暫時停工。武廣線總部一改往常抽檢時施工單位都提前得知的做法，對各施工單位進行暗訪抽檢。
伴隨着攪拌站將粉煤灰倒灌到槽罐車“奇觀”的是，記者聽到了一片抱怨之聲。
據武廣線內部人士介紹，工程開工之初已經對鋼筋、水泥等重要建築材料進行統一招標供應，“工程質量應該是可控的”，但“不合格粉煤灰若使用在混凝土中，混凝土的耐久性就令人擔憂了”。一個通俗的理解是，工程質量在短期內未必受到影響，但是否能確保在設計使用期限內安全使用現在還不得而知。
在記者調查過程中，從武廣鐵路一些施工方得到一種相似的說法：鐵道部門相關領導要求武廣線在儘量“降低造價，縮短(主體工程)工期”——在其他建材已經統一招標且標價訂死的前提下，爲了節省成本，一些施工點將降低造價的主意放在了未進行統一招標的粉煤灰上。
對於“降低造價，縮短(主體工程)工期”這一說法，記者於7月10日向鐵道部以及該部相關部門和人員發去書面採訪函，但截至發稿時未獲得該部任何迴應。
然而，據本報記者瞭解，此說法並非毫無根據。
“縮短施工工期，減少費用支出”作爲施工單位增創效益的第一要務，類似的表述在武廣鐵路施工單位的宣傳稿上並不鮮見：
“國家基本建設投資大，建設週期長。縮短建設週期是提高投資回報的有效手段。武廣客專建設也不例外，加快建設速度，超額完成年度任務成爲各級領導的一致要求”。“要圍繞項目管理、縮短工期、降低成本……”。
依據最初設計，武廣線全線工期四年半(2005年6月—2009年12月)——主體工程應於2009年下半年完成主體工程建設，2010年全線通車。
然而，記者瞭解到，爲了“向建國60週年獻禮”，武廣線要求提前本年完工，即該線建設工期從2005年6月到2009年6月。
在這種情況下，武廣線採取了邊設計、邊投資、邊施工和邊驗收的政策。除了向建國60週年獻禮的考慮，尤值一提的是，武廣線向國內外募集了高達240億元的社會資本投資，爲了提高投資回報，早日償還武廣線在建設過程中因貸款產生的40億元利息，縮短工期成爲武廣線的內在要求。
“一要趕工期，二又不給調價。”武廣線一位人士說，有些施工單位認爲參加該線建設是“賠錢賺吆喝”。該人士分析，多數施工單位在預算時，嚴重低估了粉煤灰的價格，但沒想到供應出現短缺後，粉煤灰價格水漲船高。如今，如耒陽等施工路段，F類1級粉煤灰的價格已漲到400元每噸；據瞭解，大部分施工單位原先對粉煤灰的估價大概在200元／噸以下。
假粉煤灰流向
本報披露武廣線存在使用假粉煤灰的現象以後，武廣線一內部人士曾向媒體坦言：三益水泥廠生產的粉煤灰確實曾經在武廣線上使用過，但是量很少，大約只有1%，而且是用於附屬工程，對混凝土強度要求比較小。
然而，事實未必如此。
本報記者曾於6月19日晚7時許，見證了三益水泥廠給中鐵隧道集團武廣線SDⅡ標運送粉煤灰的過程。當晚，一輛槽罐車在湖南郴州橋口電廠裝好粉煤灰以後，向運送目的地出發。
記者得到了該車隨行攜帶的質量檢驗報告，其中，細度寫爲“10”；而據隨行的專業人士抽樣檢測，細度實測值卻是“30.1”。
更令人感到弔詭的是，6月19日才從電廠裝車的粉煤灰，在“產品合格證”上標明的出廠日期卻是“6月10日”。記者瞭解到，該車的送貨地點爲“中隧二公司”。
此外，該車的粉煤灰級別標明爲“F類1級”。“1級粉煤灰那麼貴，施工單位會用於附屬工程？”對於武廣線有關方面的說法，業內人士張某表示質疑。
如今，記者從相關部門得到的信息是，武廣線相關方對多個施工單位使用假粉煤灰的事實隻字不提。
武廣線“內部人”M、李某和張某等人，自今年初就向有關部門反映假粉煤灰氾濫於武廣線的事實，也鮮有迴應。
針對武廣方面聲稱存在問題的粉煤灰只是一小路段，其他路段並未發現異常的情況，M和李某等根據他們的初步調查，向記者出示了一份武廣線各局粉煤灰來源及假粉煤灰流向圖。
該圖表顯示：
中鐵11局(武漢——赤壁)，存在使用赤壁電廠不合格粉煤灰的現象。
中鐵5局(耒陽——郴州)，“用了漢川電廠的合格灰大約8千噸，湘潭電廠3千噸左右，其餘的大部分是耒陽電廠產的燒失量超標的灰”。M說。
中鐵4局(汨羅——長沙)，其使用的不合格灰中，提供方有湖南嶽陽市路口鋪鎮某個不掛牌的公司。“改公司製造的粉煤灰原料是，是把安徽的煤渣，加點碎石，再攙岳陽(電廠)粉煤灰原灰，一起磨就行了。”記者瞭解到，這家公司廠區位於岳陽路口鋪某水泥廠內，老闆姓曹。
中鐵14局(湘潭——南嶽)，除了使用湘潭電廠的合格粉煤灰外，益陽、株洲和耒陽不合格的粉煤灰也流入了該局各施工單位。
中鐵16局，幾乎使用的都是湘潭電廠的合格粉煤灰。
中鐵1局，使用的大多是漢川電廠的合格粉煤灰。
中鐵3局(南嶽——耒陽)，益陽、耒陽、岳陽、郴州和廣東的假灰都有。
“16局和1局幾乎不用不合格的粉煤灰，主要是有湘潭和漢川兩個電廠在各施工點附近，此外，還有一個重大原因：這兩家單位工程投標時，灰價估得和市場價差不多。”M向記者分析，至於3局使用不合格粉煤灰情況最爲嚴重，是該局將購買粉煤灰的權力下放到了各施工單位。
自6月中旬進入武廣線實地調查以來，記者見證不合格粉煤灰流入的施工單位有：中鐵隧道局、中鐵十九局、中鐵五局和中鐵三局。
另據武廣線內部人士李某向記者提供的一個信息：有近千噸不合格的粉煤灰流入了中鐵1局。“這個供應商姓黃，原來將湘潭的合格灰給他們。因湘潭合格灰少，弄不到後就用岳陽灰和益陽灰假冒。”
“爲防止路基沉降，橋墩及軟基路段下面都有JF混凝土樁，因是埋在地下大部分都是用的假灰。”武廣線一內部人士向記者分析，對使用了假粉煤灰的橋墩和樁基取樣檢測便可知曉。
7月23日，一位實名舉報武廣線造假的汽車司機站了出來。其掌握的證據顯示，中鐵三局、中鐵五局、中鐵十四局、中鐵十九局和隧道局都存在使用不合格粉煤灰的情況，提供方至少有五名私人老闆。
7月24日下午，已經進入武廣線工地的調查組一名遲姓人員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正在調查，但抽檢結果跟反應情況不太一樣”，但該名人士始終未說明“不一樣情況”的具體內容。該調查員以更換電話再通話爲由，掛斷了記者的電話。此後，其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未到終局
7月10日上午，武廣公司三位相關負責人向本報轉達了幾個信息：13萬工人休息待命，與混凝土相關的項目暫時停工，等待抽查檢驗。約一個星期左右，將公佈初步調查結論。截至發稿時爲止，兩週過去了，本報並未收到武廣公司關於武廣線粉煤灰抽查的結論。
當日上午9時許，由各施工單位物資部長參加的會議在武漢武廣公司附3樓會議室舉行，會議的議題是討論粉煤灰招標工作並審查招標文件。
一個細節是，武廣方面採取這一措施以後，F類1級粉煤灰的價格飆升。記者從某個提供合格粉煤灰的廠商處獲知，彼時其門可羅雀的廠區，現在如中鐵三局等一些單位，亦到其處購買粉煤灰。
7月15日，記者從知情人處獲知，一個由北京派往武廣線進行質檢抽樣的調查組已經進入該線工地，準備對包括粉煤灰在內的添加材料進行檢查。
除了對粉煤灰抽樣以外，本報記者瞭解到，武廣公司準備請相關機構及專家，擬對磨製粉煤灰等情況進行調查論證以確定其對工程主體的質量的影響程度，並對全線粉煤灰使用情況進行評估。
針對本報先前關於此事的報道，中國礦業大學(北京)混凝土與環境材料研究所所長王棟民博士撰文指出，目前，武廣線沿線企業必須馬上着力解決的問題有四：
1、煤矸石的使用，必須在化學成分和礦物學成分合理的基礎上，進行中溫熱活化處理，然後在進行機械活化(粉磨)處理，在合理控制其化學成分、礦物成分、比表面積等基礎上，進行混凝土性能試驗，滿足要求後方可考慮使用；
2、原狀粉煤灰可以在經過處理後使用，但是有兩個問題必須首先解決，一是除碳問題，粉煤灰如果含碳量超標或過高，在混凝土中是不能使用的；二是細度問題，原狀灰在除碳後必須做磨細處理，打破內部表面積孔，纔可以降低需水量比。所以除碳、分選和粉磨是基本環節；
3、水渣、爐渣、粉煤灰、?燒煤矸石在試驗研究基礎上可以複合使用，並且複合使用還能夠產生超疊加效應，達到比單摻更加優異的效果；
4、最終產品要按照《用於高性能混凝土的礦物摻和料》國家標準進行檢驗，也要按照實際工程的要求進行混凝土配合比性能試驗，全部合格後方可考慮使用。
武廣線的建築材料是否執行了以上加工程序，本報記者擬對執行情況進行了解，但鐵道部、武廣線和調查組相關人員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無法覈實。
國家審計署廣州特辦的相關人士曾致電本報記者，對鐵路使用建材、質量把關等相關問題的審計，是其工作的重要內容。他們對武廣線出現使用假粉煤灰的問題表示嚴重關切。
記者獲悉，有些被舉報“製造”粉煤灰的單位，已經得到了實名舉報人舉報信複印件；實名舉報人之一的張某被懸紅300萬元買命，如今有家難回。“我不怕，邪不壓正！”7月24日，與記者取得聯繫的張某在電話中如此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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