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生育對『中國性革命』影響最大
青年周末:這個項目,你在2000年做過一次,這次有什麼不同?
潘綏銘:最大的成果是做了一次性的歷史對比。根據我們查到的資料,這在世界上還是第一次。像美國著名的金西和海蒂,都沒做過這樣的對比。做這個對比,就是在6年時間之內,看看中國在性方面究竟有多大的變化。
青年周末:你在這次報告中提出了『中國性革命已經成功』。網民有一些懷疑,覺得你這說法純粹是聳人聽聞。
潘綏銘:有不同看法很正常。一般大眾不研究這個,自然不了解。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專業不同的問題。
青年周末:它跟西方國家的性革命一樣嗎?
潘綏銘:不一樣。有一些共同點,但差異性更大。中國性革命最根本的一點,是計劃生育政策帶來的性和生殖的分離。在這方面,美國等西方國家沒法跟中國比。因為他們沒這個政策。
還有另外一點是社會控制的變化,現在個人在私生活領域的自由,跟20年前相比是巨大擴展了。新中國成立五十多年以來,還從來沒有過像現在這麼一段時期,大家都不再管閑事了。用一句大白話來說,過去有一句口號:革命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現在眼睛還是雪亮的,但是不睜開了(大笑)。
青年周末:計劃生育怎麼會造成性革命呢,我不理解。
潘綏銘:上世紀80年代開始的獨生子女政策,它的後果到現在纔真正顯現出來。生殖和性的分離。就是它的後果。第一代獨生子女現在進入了婚育期。80年代初出生的獨生子女,現在二十五六歲了,這個政策在性方面帶來的影響,此時開始充分體現出來。
最大的變化就是,獨生子女已經不太可能再生育多子女了。兩個獨生子女結婚,他們可能還會再生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子女嗎?性和生殖的分離,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已經成為一個潛在的東西。不理解這一點,你就根本無法理解中國性革命。
現在是有規定,兩個獨生子女可以生第二胎。但根據國家統計,佔百分之五都不到。兩個在城市裡長大的獨生子女,他們根本就不可能再生第二個孩子!他們已經不可能再接受多子女的概念了。
性革命與道德無關
青年周末:你提到夫妻專偶之間,因為性行為方式多樣化了,也導致了性革命。但一般人不把這種單一的專偶關系跟性革命聯系到一起。它怎麼能導致性革命呢?我有些難以理解。
潘綏銘:這太好理解了!過去是在性交,現在是在做愛。過去你像豬和狗一樣過性生活,現在你像人一樣過性生活,這還不叫革命啊?全世界的性革命,都包括性行為這一塊,自然也包括夫妻間的性行為。
青年周末:你提出中國性革命,不少人就深感擔懮,覺得社會道德淪陷了。
潘綏銘:性革命這個詞說的是什麼意思?短時間內發生急劇的變化,就叫革命。革命這個詞不是政治詞匯,而是一個中性詞,它沒有價值觀。就是看在短時期內是否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如果變化不大,那就說明是一個漸進的過程。
但我們的數據告訴我們,中國這幾年的現實不是這樣的。它確實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所以我們纔稱之為革命。至於你怎麼評價它,認為它好還是壞,那是第二個層次的問題,不在我們現在討論的范圍之內。關鍵是要先把數字搞准確了,如果數字不對,你怎麼評價都沒用。
青年周末:你的意思是,性革命跟道德無關?
潘綏銘:當然跟道德無關了!全世界都這樣。
你是第一個跟我說這數據高的人
青年周末:你們的簡報中提到,多性伴現象在2006年達到了25.3%,豈不是咱們這個社會中有四分之一的人都擁有多性伴,有這麼多嗎?
潘綏銘:自從2000年到現在,你是第一個說它太多的人。2000年我們公布的數據是16.8%,那時候網絡也不發達,我所碰到的所有人都說這個數據太少了。這些年來,你還是第一個當著我面,說這個數太多的人。
青年周末:多性伴的企業家達到了43.9%,男性企業家則達到了68.4%,這個數據有這麼高嗎?
潘綏銘:你看你看,你又是第一個對我說這個數據高的人。我碰到的人都說低了。接受我們調查的企業家並不多,只有200多人。這個人群在總人口中的比例就不多,人數越少,這個百分比就越模糊,但至少說明它比其他人群多很多。
當然,統計數字出來後,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理解。不可能每個人都是這方面的專家,也不可能每個人都來研究它。一般人只能根據自己的生活經驗來判斷。
社區影響人的性行為
青年周末:你們的一篇簡報稱,一個人所生活的社區,對他的性行為也會產生一定的影響?
潘綏銘:你住在什麼地方,這個小環境,包括周圍的街坊鄰居,實際上對你個人的性生活會發生影響。過去我們很少注意到這一點。表面上看來是個人決定的事,但實際上不是,背後的原因太多了。這就是我們社會學研究的事情。
青年周末:這不好理解啊,一個人住在哪個小區,會影響他的性行為?
潘綏銘:要都好理解,那還要我們乾什麼?社會調查的一個意義就在這裡,有些東西你事先可能完全沒想到,但調查出來,它就是這樣一個結果。發現這個現象之後,我們只能開始研究它。
比如這個社區裡,多伴侶的人多不多,離婚的人多不多。這些都有影響。但必須是真正的社區,中國很多是居委會,居委會跟社區的概念不一樣。
社區之間也有等級差別。住在紫玉山莊的人,跟住回龍觀的人,在性行為方面,肯定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再比如,現在仍然住在胡同裡,等著拆遷的人,這群人是有一些共同的行為模式的,但過去我們沒有注意到。現在我們正在研究。
這就是社會調查的好處,得出了跟一般人的常識不一樣的結果。你信哪個?你要是相信我們的調查,那就請你改變觀念。
潘綏銘其人
中國人民大學性社會學研究所所長、社會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被譽為『中國性學第一人』。1988年,他的第一本性學專著問世,至今已有《中國性現狀》、《存在與荒謬——中國地下性產業考察》、《當代中國大學生的性觀念與性行為》等多本專著出版,另有《金西報告——人類男性性行為》等三本譯著問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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