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邵寬利扛着純淨水,爬着樓梯,全身上下早已溼透。
|
|
8月8日,北京西四環路口,環衛“臨時工”孫志強冒着高溫堅持工作。
|
|
8月9日,北京新發地批發市場一攤主,帶着兒子躺在貨車廂底下午休避暑。
|
編者按:隨着農村人口大規模地向城市轉移,農民工已成爲我國產業工人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爲我國推進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不可或缺的力量。但對於農民工的生存狀態,您瞭解多少?盛夏時節,他們過得怎樣?需要什麼樣的幫助?又有什麼樣的訴求?本期讓我們共同關注高溫下的農民工。
烈日下的堅守
進入8月盛夏,上海、廣州、武漢等地被一浪高過一浪的持續高溫一天又一天地烤曬,城市的空氣中盡是騰騰的熱氣,當然還夾雜着城市的喧鬧和燥熱。烈日下,有一羣頂着高溫堅守崗位的勞動者,他們來自農村,建設着城市,他們就是農民工。
“早曬透了,不用帽子,不需要擦汗,連廁所都不用上”
8月5日是星期天,上海35攝氏度以上的持續高溫進入第二十六天。
不到8點,邵寬利、張仕遠、趙付金3名送水工準時來到上海市農夫山泉虹漕路水站,身上穿着長袖工作服,腳上都是塑料拖鞋。分訂單、定路線、推車、裝水,未等出發,已是滿身大汗。
20桶水,每桶19升,一輛三輪車上足足裝了400公斤。鄰近9點,3人分頭開始了第一趟活兒。這20桶水,代表着20元的收入。
週末基本都是居民個人訂水,記者騎自行車一路跟隨邵寬利到各居民區送水。騎過兩個路口,汗珠順着邵寬利黝黑的臉頰流成了線,沉重的三輪車需要他站起身壓下身體的重量帶動前進,即使顛簸也發不出聲響。
這一趟主要到田林新村,老社區沒有電梯,全靠肩扛手提爬樓梯。爬了三四家,邵寬利的衣服褲子幾乎完全溼透。“早曬透了,不用帽子,不需要擦汗,連廁所都不用上”。
隨着中午的臨近,除了太陽,經過的汽車、空調的室外機,都成了身邊的熱源,甚至用戶打開房門後吹出的一絲冷氣,在關上房門後也會加重熱感。當記者感嘆送水工的辛苦時,邵寬利憨憨地笑着說:“我們讀的書少,爲了生活,苦點累點沒什麼。”
“夏天垃圾臭得燻人,可我們不幹誰幹?真希望亂扔垃圾的人少一點”
8月6日下午3點,武漢氣溫已達36攝氏度。火辣辣的烈日下,馬路上行人稀少,身着桔紅色工作服的環衛工人顯得格外醒目。“譁,譁,譁!”洪山區城管局清掃一隊的“臨時工”詹樹娥正一絲不苟地掃着馬路。
清掃隊和清運隊,是“馬路一線”,在洪山區城管局,像詹樹娥這樣農村來的“臨時工”已達600多人,在盛夏的烈日暴雨下,他們堅守着自己平凡的崗位。
詹樹娥來自湖北省黃梅縣,來武漢幹清掃工已經8年。“這工作雖然髒點累點,但實行三班倒,每天可以幹半天休息半天,我覺得還不錯。”
“夏天就上午那班最累,那時居民生活垃圾最多,什麼菜葉啊,瓜皮啊,氣溫高,爛得快,那股惡臭聞得人都想吐,可是沒辦法,我們不幹誰幹?”詹樹娥的同事柯三珍說。
但最讓他們頭痛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少數人的不文明行爲。“有一次,我碰到個人,不知是爲了好玩還是什麼,走到垃圾桶跟前就踢一下,他踢翻一個我就得跟着上去清理一個,說他也不聽”。更讓柯三珍氣憤的是,有些路段夜晚開“大排檔”,垃圾扔得滿路都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們去清掃,請老闆挪挪桌椅,老闆不感激反而罵她們礙事。“真希望隨地亂扔垃圾的人少一點。”
“單位關心,累點也開心”
讓柯三珍們感到暖心的是,單位、政府在夏天給他們帶來了特別的清涼。
“高溫費增加了,還經常給我們送綠豆湯、仁丹,單位關心我們,累點也開心!”柯三珍說。今年洪山區環衛臨時工的高溫費從100元提高到了150元。
掃完一圈下來,詹樹娥站在樹蔭下稍稍休息了一下。“這要不是在夏天,可是要扣分的!”可到了夏天,制度調整了:“夏天高溫達到36攝氏度以上時,中午12點到下午2點,允許我們站在樹蔭下休息。如果到了38攝氏度,可以到下午2點以後才上班。”除了樹蔭,區城管局在臨街租賃房屋設置了18個環衛作業休息點。“所以我們一般可以避開最熱的時候工作,大夥纔沒有中暑、生病的。”
“工作幹得好,我們臨時工今年也有機會‘公費旅遊’呢!”詹樹娥說。近幾年,單位每年組織100多名職工暑期去桂林旅遊,去年“臨時工”沒份,今年有了突破。“雖然名額有限,可怎麼說也有個盼頭,也說明單位拿我們當自己人嘛!”
能省一元是一元 盒飯裏沒有什麼肉腥
中午時分,邵寬利、張仕遠、趙付金和工友們聚在一起吃着自帶的飯菜,喝一瓶市場上最便宜的啤酒,在水站的小房間裏吹會兒空調,互相開開玩笑,這是他們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刻。
鹽水煮海帶、洋蔥炒雞蛋、燉土豆、炒青菜,3個人的飯盒裏都沒有什麼肉腥。“現在肉太貴了,送10桶水還買不起1斤肉,不能總吃,晚上回去老婆偶爾會做點肉,不吃也不行,沒勁兒。”邵寬利說,“掙錢太不容易,平時能省一元是一元”。
柯三珍兒子在廈門大學讀研究生,爲了孩子上學,她家已欠了親戚四五萬元的債,兒子平時就靠學校每月400元的補助生活。“廈門物價高,一碗熱乾麪就要6塊錢,所以他從不吃早餐。”這位母親臉上難掩心疼。“我兒子女兒很少吃肉,現在偶爾吃上肉反而會反胃。”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柯三珍每天的菜錢只有一兩元,全是青菜。
200元的房租水電支出是每月全家最大的開支
對於邵寬利們來講,在上海“住”的問題讓人頭疼。邵的妻子宋秀紅也在上海打工做保姆,兩人在棚戶區租了一間6平方米的小房子,房租260元,裏面除了一張牀,一臺舊電視機,一個高板凳,幾個小板凳,再擺不下其他東西。暑假裏一對上初中的兒女都來了,小房間裏擠不下這麼多人,邵寬利每晚都到老鄉那裏打地鋪,天氣太熱乾脆就睡在外面。這個夏天一家四口在上海團圓,邵寬利特別開心:“好像腰痠背疼都輕了。”
詹樹娥的住宿條件也好不到哪裏去。她租了個二三十平方米的房子,和丈夫、孩子吃、住、洗澡都在一間房裏。每月的房租和水電費得200元左右,這是全家每月最大的一筆開支。
“有空調、熱水器嗎?”
“唉,那哪用得起?電費都好貴!”詹樹娥說,實在熱得受不了了,就開電風扇吹吹,還時刻擔心着電費問題。沒有熱水器,只能用煤爐燒開水,用大盆洗澡。不少工友爲了省水費,大夏天也不會每天洗澡,很多人都捂出了痱子。
放工了,業餘學校上堂課
8月7日晚上6點,在廣州市琶洲展館建築工地上勞累了一天的李明新在食堂裏吃晚飯,4塊錢,兩葷兩素,老李很滿足。吃完飯,李明新卻沒起身回宿舍,而是繼續坐着看電視。“今天我們班組在這裏上課。”一擡頭,這才注意到食堂的牆上掛着“農民工業餘學校”的牌子。要是沒課,飯後老李就會直接回宿舍,洗洗涮涮,抽抽菸,聊聊天,看看電視。老李晚上基本不出去,“出去就得花錢,掙點錢太不容易了,可得省着點花。”
李明新今年已52歲,這麼大年紀,在這樣的大熱天裏,還要隻身出來打工,李明新坦言不易。“我們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現在能學一點是一點,不能再讓孩子跟我們一樣,只要能供他們讀好書,辛苦也值了!”
7點,正式上課了。小小的食堂裏,陸陸續續坐了不少人。今天是一個女醫生講中暑防治,辛苦了一天的李明新聽得依然很認真:“雖然工地每個片區都有醫療室,但自己懂一些沒啥壞處。”上課的內容還包括安全、交通、衛生、法律法規等城市生活基本知識,很受農民工歡迎。
城市何時是我家 啥時能同工同酬
“我們工作很愉快,唯一有點想法的是,我們跟正式工乾的都是一樣的工作,怎麼工資差那麼多?”採訪中,某農民工對記者說了句“悄悄話”。
在洪山區城管局清掃隊,正式工的月工資1200多元,可臨時工只有580元,連高溫費也是農民工減半。單位的解釋是“正式工乾的時間長,比較穩定,臨時工一般幹四五年就走了。”可有的農民工還是有點想不通:“我在這崗位幹了一二十年,怎麼還是‘臨時工’?啥時能同工同酬啊?”
“第二故鄉不是家”
對於廣大外來工來說,城市還不完全是他們的家。
王彪是廣州琶洲展館建築工地上的泥瓦匠,8月7日,晚上10點多,記者坐在他的宿舍裏與他聊天。交談中,記者可以感受到他對廣州的複雜情感:5年了,在他看來,這座城市開放、包容,不會瞧不起他們這些外來工、農村人。這些年,免費培訓,開設農民工業餘學校,都是政府出力,企業出錢,讓他們不斷感受到城市的溫暖。
“這裏是我的第二故鄉,但不是我的家!”講到這裏,王彪猛口猛口地抽起煙,向記者講了個故事。上個月,他的一位工友得了慢性闌尾炎,本來在廣州做一個簡單的手術就可以解決;但他不得不請假,舟車勞頓地回到千里之外的老家治療。原因很簡單:醫保還未全國一盤棋,他參加的農村合作醫療只有在當地定點醫院治療才能報銷,在廣州治固然方便,但所有的費用都得自己掏。
深夜,南國夏日的夜晚依然悶熱,窗外偶爾吹進來的一絲穿堂風根本無法驅散暑氣,可勞累了一天的工人們顧不了那麼多,頭一捱上枕頭便立刻進入了夢鄉。周圍除了此起彼伏的鼾聲,就是每個牀頭開到最大擋的風扇有節奏的運轉聲。這一夜,這些到城市尋夢的人,是否能有好夢?
“多攢點錢,回老家蓋個小樓,大城市我們是留不下的”
除了自己在上海的開銷,邵寬利夫妻倆每年能給老家寄回約5000元,這樣的收入遠遠高於在家種地。兩個孩子由父母帶着,自家的房子早都荒了,過年回家都住在親戚家。“我們老了還得指望孩子,多攢點錢回老家蓋個小樓,大城市我們是留不下的。”在安徽老家蓋房,材料費、人工費至少也要10萬元,這一數字對夫妻倆來講已是天文數字,還不知要辛苦多少年。
“就希望孩子們好好讀書,看他們不認真心裏急呀,可我們一年到頭都管不了他們幾天。”邵寬利一臉無奈。
“想過把孩子帶到上海來讀書嗎?”
“想也白想,找不到合適的中學接收,我們也負擔不起。再說,這麼多打工的,孩子都來,上海受得了嗎?”
送水工每天穿梭於高樓大廈之間,可何處纔是他們真正的家?
記者離開邵寬利的小屋時,只有初中文化的他說了一句話:“咱國家這麼大,人那麼多,也沒那麼大財力,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那麼多問題,賺錢是要辛苦的,希望我的孩子們能更好。”這種理解,這種豁達,讓記者這樣的城市人汗顏。
8月5日晚上,上海下了入汛以來最大的暴雨。成千上萬的邵寬利們一個多月來終於可以涼快地睡上一覺了,第二天迎接他們的,仍然是滾燙的馬路、沉重的車輪和向上的臺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