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多讀者還記得2004年3月14日,本版刊登了一篇題爲《善心奶奶》的報道,講述的是東麗區76歲的崔奶奶(楊兆蘭),幾個孩子都是成功的企業家,他們每年給母親十多萬元的零用錢,希望母親的晚年過得幸福充實。然而,崔奶奶卻數年如一日生活簡單節儉,用這些零用錢捐助安寧醫院的患者,資助身邊的貧困家庭,幫助遇到困難的孤寡老人……
老人家說安寧醫院裏那些患者都是我的孩子,過年過節不去看看他們心裏放不下。年節假日崔奶奶必定帶着上萬元的食品和書籍還有小“紅包”去探望他們,他們也早早盼着崔奶奶來,圍在老人身邊親切地喊一聲奶奶。崔奶奶還資助過很多貧困家庭,其中有一家的女兒得了青春分裂症,由於沒錢治只能鎖在家裏,崔奶奶知道後立即找人聯繫了醫院,並支付了全部醫療費,直到那姑娘痊癒。後來這個姑娘出嫁時,崔奶奶又親自爲她選嫁妝並派人送去,而自己卻不肯在那家人面前露面。別人問崔奶奶爲什麼這麼做?老人說,我不想聽那麼多的謝,姑娘生活有着落了,有人關心愛護她了,比什麼都強,我圖的是這個。崔奶奶身邊的人說,這些年老人家把幫助別人當成最大的快樂,把所有需要幫助的人看成是自己的親人,所以崔奶奶捐助別人的錢至少有幾十萬元。
去年6月份崔奶奶不幸得了肺癌,當醫院確診時已是晚期。面對死亡,80高齡的崔奶奶顯得異常平靜,依然做自己想做的善事,依然笑容可掬地出現在人們面前,但崔奶奶最疼愛的二兒子崔洪金髮現,母親雖然表面跟過去一樣,但心裏似有一件放不下的事。
什麼事呢?讓我們來聽一聽他的講述——
慈母臨終留遺囑:三十萬元存款捐社會
去年3月份的一天,我正上班妹妹突然打電話來說:“二哥,咱媽這些日子一直說肚子不好受,我要帶她去醫院,她說嘛不去。她聽你的,你一定要帶咱媽去檢查檢查。”放下電話,我心裏覺得有些奇怪,因爲我天天晚上甭管長短肯定跟母親通一個電話,內容總是千篇一律地她問我一天好不好,我告訴她挺好,她就說“好就行,多注意身體,大事小事往寬處想,善待別人就是善待自己。”我們孃兒倆打電話時她並沒說過哪不好受,怎麼妹妹說老人不舒服了呢?!那天晚上我開車去了母親的住處,見我來了母親笑着說:“你這位大經理大忙人怎麼有空來了,有事呀?”“我沒事,您是不是這幾天肚子不好受?明天我帶您去醫院好好查查,查完了心裏就踏實了。”母親輕鬆地一笑說她沒事,小病小災的一扛就過去了。不過那天我仔細看了看母親,發現她確實有點瘦而且臉上帶着倦意,只是沒想到她的情況會那麼嚴重。
我先帶母親去的是長征醫院,醫生根據病情和主訴診斷她爲“皰疹”,當時這個結果讓我們一家人的心放回了肚子,兄妹幾個人湊到一塊兒說母親那麼善良,肯定能過90歲。但沒想到“皰疹”治了四個多月硬是一點不見效,而且母親說肚子疼得越來越厲害。我知道母親是個特別堅強的人,別的不提,就她始終不跟我們兒女一起住這件事,就足以說明她的性格。區里人都知道,我們兄妹幾個都辦企業,而且企業還辦得都挺好,自然每個人的家庭環境和條件也好。我父親去世得早,是母親一手把我們拉扯大,我們長大後又幫我們娶妻嫁人結婚生子,我們都想接她到自己家好好孝敬她,可她誰家也不去,堅持一個人住在一個普通的單元房裏。她跟我說的理由是“一個人住着自由”,可我懂母親這麼做的目的是別人找她方便,尤其是那些有困難的需要幫助的人找她方便,如果她住到我們的小樓裏也就誰都不敢來了,而且把我們給她買的吃的用的東西她想送人也難了。這些年母親一直自己住不說,她有頭疼腦熱的也從不告訴我們,有時我從別人嘴裏知道了,埋怨她不該這麼做,母親笑着說:“你們也不是大夫,告訴你們那麼多幹嘛?再說你們又那麼忙,我也沒大病。”說實話,埋怨歸埋怨,但那時我真爲母親驕傲,七十多歲的人了身體好、性格好、心眼好,雖然沒什麼文化,但周圍的人大事小事都找她“參謀”,誰家有事了她擡起腳就去,而且她時不時囑咐我們幾個孩子的話,如今細品都是在轍在理的。
“難道不是皰疹?”8月份我決定帶母親做一次徹底的檢查,於是來到天津醫科大學總醫院,根據我的要求醫生給母親做了“派克”檢查,這是一種最先進最準確的檢查方法,結果很快出來了,當時這個結果讓我傻了,一片空白的腦子裏只有四個字“肺癌晚期”。醫生解釋母親所說的肚子疼,臨牀症狀像皰疹實際上是肺癌發展轉移成骨癌造成的。醫生還告訴我,根據母親的病情和年齡,手術治療沒意義了,聽到這,我哭了,心裏特別後悔平時對母親照顧的不夠。平時母親最疼我,說幾個孩子中我吃的苦最多,受的累最多,她還說我最明事理能成事,所以也最愛聽我跟她說話,可是我總是沒完沒了地忙,忙得每天只能晚上給她打一個過不去一分鐘的電話,母親還總催我放電話早點睡。那天,母親實際上已看出我不對勁兒,但她卻一個字也不問,只是對我們幾個人說:“回家吧,回家好。”這回我說什麼也不讓她回自己的住處,回我家母親不同意,但同意去我妹妹家,我尋思也對,“閨女是孃的小棉襖”,妹妹家的條件比我還好,二百多平方米的小樓還有一個大院子。
自打母親住到妹妹家,我再忙天天都去陪她一兩個鐘頭,她趕也趕不走我。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母親雖然還很樂觀,但一天也離不開止痛藥,而且藥量一天比一天大,飯卻吃得一天比一天少。“咱媽知道自己的病嗎?”有一天妹妹突然問我這話;“最好別讓她知道”,我哥馬上接話茬;“爲什麼?”我問;“還用問嘛,咱當初不都說好了瞞着她嗎?我擔心她知道了病情會更不好。”“你說的是別人,我估摸咱母親早就什麼都明白了,只是她不願意問,怕給咱們增加心理負擔。與其這樣咱不如把實情告訴母親,要知道母親最恨別人不跟她說實話。”不知爲什麼,那天我有那麼大的勇氣一下把實情全告訴母親了。“兒呀,你不說我也猜着了,我就等着你跟娘說實話了。其實你們用不着那麼爲難,娘不是怕死的人,人哪有不死的?比起你爸我多活了好幾十年,自己想幹的事幹了,想過的日子過了,夠好的,我知足。只是……”無論如何我也沒想到母親聽完我說的話,臉上的表情沒任何變化,說話的語氣速度也跟平時一樣,而且她還露出微笑握着我的手寬慰我。“只是什麼?您說出來我全聽您的。”“當真?!”“您還信不過兒子,過去您要幹嘛我不都依着您嗎!”“那好,有件事娘想了好多日子了,就是喪事從簡不大辦,最好不收份子。如果有人這麼做,那錢和我留下的存款都捐出去。我知道我留下的錢也是你們給的,按說我走了錢怎麼處理你們說了算,可是我又覺得你們已經把錢給了我就是我的了,我有權做這個決定,對不對?”說完這些話,母親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等我表態,我不知說什麼好,一來我還有兄弟姐妹人家同不同意,二來我也沒想好該不該這樣做。見我遲疑母親誤以爲我不願意,她有點不滿意地說:“你們辦企業掙大錢是本事,可沒有社會的支持沒國家的好政策,上哪掙錢去?我知道你們誰也不缺錢,可生活中有人缺錢,娘是要走的人了,能幫他們一把也就這一回了。”說實話,母親這番話像在我心裏點亮了一盞燈,讓我看到了她的胸懷,感悟到了她的境界。我脫口而出:“一定按您的心思辦。”母親笑了,說有我這句話她就踏實了。後來,我妹妹又把過去母親身邊的那些大娘們找來,因爲母親還有好多要做的善事請她們辦,有些她答應資助的錢款還得送去。這些事我沒再過問,都是母親和她的那些老姐妹們處理的。
去年12月26日清晨,母親走完了她80歲的人生之路,安詳地離開了我們。由於母親一直默默幫助周圍的人,區裏領導也很敬重她,好多位領導都來參加她的追悼會。那天我們幾個兄弟姐妹在一起“碰”了一下,覺得可以在追悼會上把母親的遺囑公佈出去,圓母親最後一次行善的心願。我便在追悼會上含淚唸了母親的遺囑:“楊兆蘭自願將生前存款全部捐給區慈善協會,用於幫助區裏的貧困家庭。”聽我念完遺囑,當時在場的人幾乎都哭了,那天給我們幾個兄弟姐妹的感覺是:愛母親的人太多了,她愛的人也太多了。我後悔母親生前沒問問她,她心裏裝着多少兒女?她愛過多少兒女?
孝子創辦救助基金:把母愛留給永遠
把存款全部捐給區慈善協會是母親的遺願,我們幾個孩子都贊成而且照辦了。以家庭集資爲主,用母親的名義辦“楊兆蘭慈善救助基金”是我後來想出來的。有人問爲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我說從小處說,我不想讓人們忘記我善良的母親——“崔奶奶”;往大處說人們記住“崔奶奶”,就等於記住了一種美德和愛心。母親曾不止一次地跟我說過,咱們這個社會需要“你幫我,我幫你。”“一家有難,大家支持。”她還讓我記着,當年地震時全村我們家房子倒得最慘,我當兵在外,哥哥不在家,弟弟還小,妹妹被砸在廢墟里,小命是鄉親們給刨出來的。她還說那時家裏沒吃沒喝的,也是全村你送一盆饅頭,他送一鍋粥地救濟。沒有鄉親們,就沒有咱家的今天。所以多少年過去了,我們和母親雖早就不在村裏住了,但無論什麼時候村裏有困難,母親眼都不眨第一個資助。母親究竟幫村裏做了多少事我不完全清楚,我只知道前幾年村裏有困難,母親一連替鄉親們交了好幾年電費。我還知道前幾年東南亞一些國家遭遇海嘯,很多人遇難,很多家庭流離失所,那時國家紅十字協會向各界募捐,母親得知後悄悄取出一萬元錢讓身邊的老姐妹匯了過去。
當然,讓我下決心辦這個救助基金的,是那些和我們一樣愛母親的人們感動了我。給母親開追悼會那天,靈堂裏黑壓壓地站了一片人,好多我都不認識,母親的老姐妹們說:“他們是自發來的,都是得到過崔奶奶幫助的人。”看着他們像失去自己的親人一樣失聲痛哭,我掂量得出母親在他們心裏的位置。記得母親去世不久,我們全家去掃墓,臨行前14歲的女兒對我說:“爸,帶一瓶椰奶,我奶奶愛喝。”我們來到墓地,遠遠看到母親的墓前擺着一束束鮮花,有潔白的馬蹄蓮、鮮豔的紅玫瑰、金黃的康乃馨。鮮花下壓着字條寫着:“奶奶,我們想念您。”更讓我們吃驚的是,鮮花旁竟有一瓶打開口的椰奶。我問管理人員:“這些花和椰奶是誰送的?”人家說不清楚,說這些日子總有來看崔奶奶的人,捧着鮮花帶着水果,還有擦墓碑的抹布。此時此刻,我們全家人眼圈全紅了,我對母親的墓碑說:“別看您老一生平凡,但卻贏得了那麼多人的愛戴。您老的愛心沒白費,如今多少人記着您,想着您,您讓我們當兒女的羨慕呀……”
回家之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眼前總是閃過母親微笑的面龐,耳邊迴響她親切的聲音,有時甚至出現幻覺,她又輕輕地到我的身後。這時我又接到了一位先生的電話,這位先生我不認識,他說認識我母親,知道崔奶奶過世了很難過,最後他說跟我提個要求,希望我有個辦法讓人們永遠牢記崔奶奶。這何嘗不是我想要做的呢!從那時起我就開始考慮,用什麼辦法來實現自己和人們的這個心願。
有一天,我無意看到有關“宋慶齡救助基金”的報道,不由自主地心裏一動,“對,我也以母親的名義成立個救助基金,雖然這個救助基金很小名氣也不大,但只要每年向社會需要幫助的人提供資助,人們就會想起慈祥善良的崔奶奶仍在關心着他們。”我把自己的想法跟妻子說了,她問我這個救助基金的資金從哪來,我想了一下說從咱家來。母親在世的時候,全家人每年不都給她十多萬元的零花錢嗎?現在咱就當老人家還活着,每年把這些錢放到救助基金裏不就行了嗎?再說,我們兄妹不都還辦着企業嗎,如果效益好也可以融一部分資金進去……我說完這些話妻子還沒表態,小女兒搶先回答:“爸爸這個主意好,我帶頭把每年的壓歲錢提交楊兆蘭慈善救助基金,讓奶奶的愛永遠留在人間。”我轉頭看看妻子,她也點頭同意。就這樣我們全家同意了,大哥、嫂子、妹妹、妹夫以及他們的子女都表示贊成。幾天以後,我們全家湊到一起,我很嚴肅地把自己想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既然大家都覺得用這種辦法紀念母親最好,那我就公事公辦了,咱們籤協議保證救助基金每年的資金來源。”聽我這麼說,全家人表示理解,然後認認真真地照辦了。
這之後,我帶着全家人的想法找到區慈善協會,慈善協會的同志非常支持我們,並表示一定幫我們做好救助基金的管理工作,讓崔奶奶的愛永駐人間。前不久,慈善協會的同志送來了一份受救助基金資助的名單,我一看這些人主要是貧困家庭今年考上大學和正在讀大學的孩子,他們認爲救助基金幫助這些孩子完成學業意義更大,同時這也是崔奶奶在天之靈的意願,因爲崔奶奶生前就一直資助一些這樣的孩子,問我有沒有意見?我回答“同意”。接着我又說出了自己的另一個想法:拿出一部分資金用於五保戶老人治療白內障。
如今,母親離開我們已經半年多了,這半年我每天都想起她老人家。一想起她我就問自己是否像她那樣有愛心,是否有她那樣的人生境界。從母親身上我懂得了亞里士多德的那句名言:人生的極終目的在獲得至善,至善即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