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代,很多事由不得自己 (1946年,31歲的高時瀏出國了,先赴美,隨即轉戰加拿大多倫多大學。高時瀏自我總結道:『我有一個頑皮無知的童年、刻苦發奮的少年和浪漫幸福的青年時代。』在加拿大做科技工作的時候,高時瀏曾將兩個他發現的湖泊以自己和一位加拿大女友的名字分別命名。) 記:這樣說起來您和年輕人沒有代溝啊,您心態年輕。 高:今年11月,我就92歲了。昨天我還給學生演講。我給他們演講,還有唱歌。The Beauty of young man is strength,年輕人的美在於力量,他們有雄心壯志,有能力、有創造力,但老年人,the beauty of old man is grey hair,老年人的美在於灰白的頭發。 記:您是雪白的頭發了。 高:Old man有豐富的經驗,有尊嚴、有榮譽。我和年輕人肯定是有差別的,GREAT DIFFERENT OF AGES,但是可以built a bridge,通過這個橋梁交流。我喜歡給青年人上課,交流。 記:您還記得自己的青年時代嗎? 高:我記得啊。我是福州人,到泉州去念書,後來又去揚州中學讀高中。我對揚州中學非常有感情,我們那時候數理化,全部是英文教學。 記:您怎麼從泉州到揚州讀高中的? 高:我在泉州讀的是教會學校,讀得很好。但這所學校不能滿足我了,我覺得這裡的老師不夠水平。當時正好有個堂兄把我帶到上海了。我就奇怪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出去。 記:後來是怎樣出國留學的? 高:那是抗戰勝利後,第一屆官家的公費的,測量系土木系地球物理系三個專業的學生都可以報。當時全國就一個名額,我考上了。 記:您出國時30歲,應該成家了吧? 高:沒有。我大學談過戀愛,但是吹了。很無奈。 記:在同濟大學嗎?那是您的初戀吧? 高:是啊。我很傷心,但也沒有辦法。 記:是客觀原因造成的嗎? 高:是的。上帝安排的。有五年半的交集。她讀化學,我讀測量。前面兩三年,都沒握過手呢。我們那年代人比較古板一點。本來已經打算結婚了,後來我的女朋友得了肺結核,輟學後跟別人結婚,到臺灣去了。當時我們大學裡女生少,我跟她談戀愛,大家都支持,常常是我們倆在一間教室,其他人就都出去把教室空給我們。 記:她很漂亮吧? 高:還可以。 記:您那時就喜歡唱歌了嗎? 高:1936年吧,唱舒伯特的歌曲。我非常喜歡舒伯特。 (高時瀏的家裡有一架鋼琴,他征婚的要求之一,就是對方愛音樂、懂彈琴。老伴彈著鋼琴,他唱舒伯特的歌,這是高時瀏心中優雅的愛情畫面。) 記:您後來是1950年代初結婚的? 高:1953年結婚。她是我同學好友的妹妹。 記:她會彈琴,懂外語嗎? 高:不會。她不愛看書。 記:那和您心中的愛情沒有合拍。 高:那年代,很多事由不得自己的。 記:遺憾在哪裡呢? 高:遺憾兩個。遺憾國家沒好好用我,沒有完全發揮我的作用。第二個就是,我1953年結婚到1999年離婚,都沒有家庭幸福。我和前妻做了半個世紀的周末夫妻,感情不好。我很想在晚年有個溫暖的家庭,能找到真正的愛,有了這個愛,她能犧牲一定的(自我),幫助我。所以我希望她會彈琴,我唱歌;希望她會用電腦,幫我收發E-mail;希望她還會記賬。 情是本分,但還要社會責任 (高時瀏說,自己肯定先離開人世,為了給將來的這位老伴一些保障,他會進行婚前財產公證。以後家裡的房子和遺產都留給老伴和家裡患病的兒子。) 記:家庭對你來說很重要? 高:我是事業第一、家庭第二,一直都是這樣。我現在這個年紀了,還是這樣。這個很多人就不接受了。我希望家庭溫暖能促進自己事業進步。我有個朋友是個纔女,詩寫得很好,但我一看就發現她所有的詩都是在講思念她丈夫的。情,是人生的本分。但是還有社會責任啊,還有人生哪,你沒有表現你對社會是怎麼樣的態度,你要為社會多做些事。 記:您還有哪些事沒做? 高:我有三個想法。留聲、留影、留文,我唱的歌,我的照片,還有我的文章。 記:所以,您還要求對方懂外語。 高:我說了,我是希望她,能促進我事業的進步,或者說幫我一起做完最後我想做的工作。我有很多英、德文信件和書籍,不懂外語的話,沒辦法。 記:以您的高齡,很多人都歇下來了,您還是有追求。 高:美,這個當然誰都喜歡。性方面的欲望,(我)已經完全沒有了。錢的話,我也曾有過,也曾窮得一塌糊涂過,現在我每個月拿3000多元錢,在這個城市裡(還行)。權,我沒有,但我還是有說話、發言、監督的權利的。其實我還想過,如果找不到老伴的話,也可以培養一個姑娘,男孩子也行。我可以教他一些東西,然後他再幫我做一些事情。 記:人到了一定年紀,都知道自己的走向就是面對死亡這一天,就會越來越害怕,您怕嗎? 高:我擔心,但不害怕。我擔心,假如有一天我『啪』地一下(倒下去),突然沒有了,我的書,我沒整理完的東西,怎麼辦呢?但我沒什麼害怕。我只想多活一年。 南都周刊稿件,轉載請注明,違者追究法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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