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經濟一體化的趨勢導致中國城市形象出現了一體化的現象,東西南北城市特徵無區別,城市地方環境文化資源流失,其發展趨勢令人堪憂
●古城形象的蹤影及其記憶是否正隨着新建築而逐漸淡化呢?或許這是中國乃至世界所關注的一個重要問題
●城市只有建立牢固的地方化基礎,才能在國際化城市之林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全球經濟一體化,絕非城市形象一體化
從國家一度封閉狀態下開放的中國城市,最敏感、最關注、最熱衷、最時髦、最嚮往的發展形象標誌就是國際化。因爲,國際化的對立面是“土氣”、“保守的地方主義”以及失去自信的“落後”。城市規劃、決策到實施從上到下沉溺於靠國際化摘取“地方落後帽子”的宏偉計劃,不切實際一味與國外城市的國際化攀比,甚至不惜重金投入拷貝一些國際化城市模式。
風起雲涌的城市形象國際化來自全球經濟一體化趨勢,這導致了中國城市形象出現了一體化的現象:東西南北城市特徵無區別性、城市地方特色被國際化淹沒、城市的可識別性極度降低、城市地方環境文化資源流失、城市地方生活方式及其品質受到國際化負面影響,其發展趨勢令人堪憂。
城市是經濟運行的文化載體,城市不能在經濟一體化過程中喪失自我存在的信仰、方式及其價值。國際化只是全球經濟一體化的一種模式,絕非城市現代化的唯一途徑。中國地方城市差異很大,應該因地制宜尋求切實成長之路,不能盲目追求國際化。
上海的國際化:《姨媽的後現代生活》
電影《姨媽的後現代生活》故事發生在上海,提出了人們關注與思考的問題:居於高層建築間隙的“舊街區”普遍成爲城市的“殘餘空間”,城市的主體乃至主角再也不是傳統的街區,而是那些此起彼伏、主宰城市天際線的高樓大廈。高層建築彷彿是漂浮於海面(舊城區)的一座座孤島,各自爲陣、各顯神通。
19世紀中葉開埠至20世紀中葉,作爲100年租界城市的沿革,上海躍入國際化城市平臺,建立了優於中國其他城市的歷史前提條件。1979年前的上海,從建築上很好地保存了上海形象的自主獨立性。但是,20世紀90年代,上海加速奔向國際化大都市目標,卻爲國際化形象付出了相當沉重的代價。
上海的國際化城市形象體現出二元性:現代高層建築與城市原社區在尺度及風格的鮮明對比,一些“鮮明對比”導致城市形象失去和諧整體感,失去親近的人性尊嚴,失去社區歷史與文化的視覺記憶。於是,上海形象出現兩張“城市皮”:原社區的街巷成爲城市底層切割分散性單元,而空中之“皮”猶如動物園長頸鹿、斑馬、仙鶴、獅子等在東張西望!
和諧社會需要城市的和諧景觀。上海國際化城市形象給人的感受更多的是豐富、爛漫、生動、個性標誌的過剩,如果蘊涵適當的“城市秩序”,或許上海國際化城市形象會更爲和諧、更加體現出上海尊嚴。
期待融於上海城市文化的城市形象更多地切實注重地方性。上海並非一座失去地方性的空泛國際化城市。任何一座城市如果不具備地方化的文脈及其沿地方化之路成長的基點,所謂城市的國際化往往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城市形象的地方化是城市國際化的前提;城市只有建立牢固的地方化基礎,才能在國際化城市之林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北京的國際化:失去古城和諧的記憶
北京在全面實現國際化前夕的城市形象特徵就是和諧。磚灰色的城牆沉澱了歷史和諧的恢弘,六千多條衚衕(至今尚存一千餘條)譜寫成古城世世代代生活的和諧樂章。北京擁有世界古都偉大而又獨特的和諧氣質,這正是體現人類四大文明之一的中華文明經典。
古城北京形象的第一美感是和諧。正是這種偉大的和諧使馬可波羅爲之折服,並通過其《遊記》讓整個歐洲在北京面前肅然起敬!北京的和諧影響了費城及世界城市規劃思想;北京的和諧也使得當年八國聯軍嫉妒萬分,只是在歷史的僥倖機遇中得以避過毀之一炬。
現在到了可以開始評價北京國際化形象的歷史性時刻,標誌着這個時代準現代主義及其風格的新建築分佈於京城四處,但更多的感受是被切割或分割的城市片斷,其實,這座城市多麼需要整體和諧感。
城市形象的首要美學基準是“整體和諧基調”———巴黎的灰橄欖綠、威尼斯深沉的橘紅、羅馬的灰褐、奧斯陸沉澱的灰籃、紐約的灰棕櫚、東柏林基於柏林牆的暖灰、巴西利亞的乳白、波士頓的磚紅……融於北京城市文脈深邃的“磚灰色基調”體現出古城形象的整體和諧感。穿行於北京大街小巷,發現只有一座現代建築謙遜真誠地融入這座古城的整體和諧基調———澳大利亞駐華大使館。
從長安街到東西二環,從朝陽區CBD到邊緣地帶新區,閃耀着國際化標籤的新建築從單體設計評價都是那麼精彩,但是卻失去了古都北京形象的整體和諧感。由於每一座新建築都是那樣過於強調與標榜自我,以致基於城市關聯的羣體形象協調性顯然更加需要城市設計的整體控制。北京的國際化帶來了許許多多新建築,但古城形象的蹤影及其記憶是否正隨着新建築而逐漸淡化或被淡忘呢?或許這是中國乃至世界所關注的一個重要問題。
廣州的國際化:香港化後的“逆香港化”
中國城市歷史上第一個國際化社區———沙面在廣州出現。儘管沙面的歷史建築體現出更多異國風格,但卻在整體上融入廣州國際化城市環境。至今,沙面仍然是廣州國際化城市形象的窗口,在歷史層面成爲中國最早開放口岸進入國際商務圈的見證。1665年,法國學者繪製了廣州歷史上第一幅城市規劃圖:廣州城牆得到全部完全保存,城內街道盡管採用了歐洲格子狀規劃模式,但與山水結合處都保留了廣州地方特色。由此可見,17世紀的法國人對於廣州城市規劃見解儘管帶來當時歐洲的國際化影響,但在主體理念上卻首先保存了古老的廣州城。
19世紀中葉,香港淪爲殖民地,而作爲當時國際化的城市生活方式、建築形制、官方中文均來自廣州。至20世紀80年代,廣州開放的國際化卻成了一味拷貝式的香港化:從新建築風格到切割傳統街區的高架路,從樓盤小區到城市時尚生活習慣幾乎處處都留下香港化痕跡。結果,廣州的國際化逐漸被“香港化”覆蓋,城市形象甚至一度成爲第二香港的象徵。20世紀90年代後期,廣州開始以自主意識走出城市形象“香港化”的誤區,城市戰略明顯側重於廣州的國際化首先是廣州化思路,從規劃至城市設計開始擺脫香港化的無形束縛,一個擁有本地本體城市形象的真實廣州正在浮出華南地平線。
認清國際化的本質
二次大戰後,世界城市幾乎普遍受到國際化的挑戰,發展中國家的城市形象普遍被國際化抹去地方特徵及本體特色,而發達國家的城市卻更爲理性、更爲冷靜地在國際化全球旋風中立足保存了自己的形象:羅馬將國際化建築甩到城市邊緣地帶,中心區完整地保存了古羅馬形象;巴黎將國際化建築集中在德方斯,老城區儘可能保存傳統巴黎形象;即使是戰後重建的東京也將國際化的高層建築集中於新宿。城市高度國際化的美國,高層建築主要集中於市中心,作爲居住生活社區及傳統街區,竭力保持地方形象特徵。
中國城市形象極其需要的並非國際化的一體化,而應該是先於國際化的地方特徵及本體特色。▲
(作者爲武漢大學城市設計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