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表：陳竺：2008年醫改的主要任務是開展試點
在醫改中扮演關鍵角色的醫院和藥企，對正在制訂的新醫改方案也應有話語權
在全社會的高度關注下，新醫改方案的神祕面紗正在逐步揭開。衛生部部長陳竺在近日召開的全國衛生工作會議上表示，目前國務院正在制訂深化醫藥衛生體制改革的方案和配套政策，今年將圍繞醫改重點內容、選擇部分地區開展試點。
此前，陳竺部長稱，2007年底首次提交給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三十一次會議的新醫改報告的主要內容包括：政府將在提供公共衛生和基本醫療服務中占主導地位，中央和地方都要大幅度增加衛生投入；要逐步取消以藥養醫機制，降低藥品價格；公立醫院實行醫藥收支分開管理，同時適當提高醫療服務價格，完善公立醫院補償機制；政府投入兼顧醫療服務供方和需方等，勾勒出了我國基本醫療改革的公益化方向。
2006年9月，由發改委、衛生部牽頭的14個(現已增至16個)部委組織的“醫改協調領導小組”成立，着手設計新的醫改方案。近一年多來，醫改備選方案從最初的6套增至9套。然而，在醫改中扮演關鍵角色的醫院和藥企，對正在制訂的新醫改方案几乎集體失聲。儘管有消息稱，世衛組織在應邀參與醫改方案制訂後，也曾向中國的醫院和醫師協會組織請教，並通過他們對中國的醫療衛生和醫院發展等具體問題進行交流，但這些組織本身並沒有任何公開的反應。
2007年11月底，醫學專家、中國工程院院士秦伯益在廣東省醫學會成立90週年慶典上感慨“目前這麼多醫療改革方案中，沒有一部是出自於衛生系統內部”。而此時，9套醫改方案都經過多輪的討論和修改，由醫改協調領導小組上報國務院常務會議討論了。
作爲醫療衛生體制改革的重要一方，醫院方面其實有不少話要說。
現在醫院的定位十分尷尬
北京朝陽醫院院長王辰教授說，提高全民的健康水平，既體現在大力推進醫保體系建設方面，也應體現在政府加大對醫療衛生事業的投入方面，而這更應該成爲社會共識。
身爲醫院的管理者，王辰強調，新醫改方案對衛生保健工作的設計應符合經濟發展的規律。“那種完全由國家包攬的、低水平、廣覆蓋的醫保模式值得商榷；目前醫療服務的價格體系嚴重扭曲，也不符合經濟發展規律。”
王辰認爲，新醫改方案既要體現政府主導、社會公益性的特點，也應符合經濟發展規律，滿足社會不同層次的醫療服務需求，同時不能影響醫療科學水平的提高。“我們不能因爲一頂‘公益性’的帽子而忽視醫療行業的特點。”
中國中醫科學院眼科醫院院長劉成源教授在接受《瞭望》週刊採訪時也表達了相近的看法。他認爲，公立醫院要堅持實現政府主導這一基本原則。“現在醫院的定位很尷尬，事業單位不叫事業單位，企業又不像企業。說是事業單位，可職工的工資不保，要自己養活自己。醫院院長要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用在經營而不是承擔社會責任上，每位醫務工作者是社會的一員，也有他們的基本要求。醫院設立經管處，每時每刻都在圍繞經營來開展工作。說醫院是企業吧，國家未按法人治理結構來設置，切實落實院長負責制，沒有形成決策、執行、監督相互制衡的機制，同時醫院還承擔着社會責任。”
劉成源認爲，政府應加強對醫療機構的管理，這是解決當前突出問題的有效途徑。“醫院作爲國有資產的一部分，它的經營狀況、資產質量等基本家底，政府一定要做到心中有數。作爲出資人，目前政府對醫療機構的監管應當加強，亟須成立一個類似國有醫院管理局的機構，加強對公立醫院的管理。”
作爲中組部、團中央第一批博士團成員，劉成源曾在桂林市掛職任副市長，有過3年多管理經濟工作的經驗和體會，這使他對醫院的管理有更多的思考。他認爲，經濟體制改革最成功的一點是解決了國有企業的不良資產問題。公立醫院的改革也可以參考國企改革的方法進行，對醫院的管理可以借鑑企業的管理模式，在貫徹公益性原則的基礎上，要強調經營管理，注重資產質量和效益。劉成源強調，醫改必須放在目前國家推行的各項政策措施的大背景下考慮，市場經濟環境對醫生和患者都提出了不同的要求，而醫療衛生服務作爲社會保障的一部分，應與社會發展相吻合，與生產力發展相協調。“國家目前的財力能否將公立醫院養起來，值得深思。”
醫院院長面臨的棘手難題
劉成源認爲，要解決“看病貴”問題，醫院就要讓利於民，其關鍵要把“院長”的問題解決好。醫院管理的好壞、微利還是盈利，與管理者經營尺度的把握密切相關。而在一定條件下，醫院是可以設定“微利”目標、讓利於患者的。“目前醫院管理者大多是醫學方面的專家，缺少經營管理背景與經驗是普遍的情況，而從專家型管理者轉變爲經營型管理者並最終走向職業管理者，應是醫改方案制訂者需要關注的。”
與王辰、劉成源兩位院長的境況不同，剛剛調任福建省莆田市第一醫院院長的王國榮曾長期在基層醫院工作，面對着更多的棘手問題。
王國榮告訴《瞭望》新聞週刊，他剛剛離任的涵江醫院是一家縣級醫院，多年來政府的投入微乎其微，醫院要自謀出路，既要解決生存問題，又要千方百計留住人才，改善醫療工作環境。作爲醫生，他要接診、上手術檯、帶學生；身爲院長，要想着職工的工資福利待遇，要爲改善醫療條件四處“化緣”，要處理各種矛盾，“每天忙得焦頭爛額”。而醫院面臨的許多現實問題並不是醫院本身能解決的。比如醫院自身的人事問題，院長沒有人事權；分配機制上，工資體制改革沒有引入市場競爭機制，人才流失嚴重。醫院定位不清，公共衛生服務如傳染病防治、“無主病人”的救治等費用都由醫院自己埋單，加重了醫院的經濟負擔。藥品流通體制不暢，在藥品集中採購問題上，醫院沒有決定權，而招投標的藥品價格往往高於市場的零售價格，不僅加重了患者的經濟負擔，也成爲滋生腐敗的死角。
在採訪過程中，三位院長都強調國家要加大對醫療衛生服務的投入，但反對把公立醫院包養起來。用王辰的話說，“在市場經濟高度發展的今天，要千萬避免犯‘左派’幼稚病的錯誤。”
醫生應該得到體面的收入
不論是綜合醫院、專科醫院還是基層醫院，作爲醫院的管理者，王辰、劉成源、王國榮三位院長都遇到一個相同的問題——人才。
面對本刊記者，王辰動情地說，醫學是仁慈的，醫生的職業是高尚的神聖的，因此，這一職業對從醫者的要求也非常高，而現今社會卻失去了吸引最優秀青年從醫的魅力，這是非常令人痛心的。“醫者父母心”，沒有優秀的醫務人員，最終受害的是患者。
劉成源說，醫生從事的是高腦力、高風險的工作，他們長期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和思想壓力，工作嚴謹、強度大是其特點。與其付出相比，大多數普通醫生的待遇並不高。如果醫院維持目前的經營模式，自謀發展出路、以藥養醫，徹底杜絕灰色收入就很難做到，由此加重了患者負擔，也加劇了醫患矛盾。
王國榮告訴記者，由於普通醫院醫務人員工資收入低、待遇差，一些骨幹和“苗子”常常成爲民營醫院和一些大企業醫院瞄準、挖掘的對象，與大城市大醫院不同，基層醫院對此更是無計可施，由此造成基層醫院醫療服務質量下降，不能形成有效的良性循環。
這幾位院長一致認爲，應提高醫務工作者的待遇，給他們以體面的收入和應有的尊重。應承認醫療服務的應有價值，以及形成與之相對稱的制度安排，只有這樣才能充分調動醫務工作者的積極性和工作熱忱，杜絕灰色收入。
妖魔化醫務界的惡果
幾位院長還不約而同地談到醫患關係。王辰坦言，目前的醫患關係已成爲社會的一個突出問題：患者對醫務人員的猜忌和不信任增加，醫務人員對患者的防範心理加重，醫患關係降到歷史最低點。醫患關係的緊張已經在相當程度上影響了診療工作，干擾了醫生的正常執業，危害了患者的利益。
分析醫患關係緊張的原因，幾位院長都認爲，目前衛生界斯文掃地，醫務人員社會聲譽很低，這既有市場經濟的副作用和某些政策的偏差，也有個別醫務人員缺乏職業操守所造成的不良影響，還有輿論和媒體的導向作用。
在王辰看來，醫患關係的核心內涵是共御疾病而結成的目標和利益共同體，在這一共同體中，雙方的相互信任、理解與協調配合，是有效防治疾病的基本條件。醫務人員要努力提高自身的修養和執業水平，廣大患者和家屬也要尊重醫務人員，理性對待就醫中所遇到的問題。而良好的社會輿論環境、媒體客觀與正確的導向，對營造良好的醫患關係極爲重要。
王辰說，醫務行業需要高尚的職業操守，其形象也需要被社會認同和尊重。如果不負責任地曲解醫院和醫務人員，甚至以偏概全，恣意放大醫務界執業中存在的瑕疵，以致出現妖魔化醫務界的傾向，使醫務界喪失行業自尊，將是對這一行業的最大損傷，其結果必然反作用於社會，危害人民健康。“全社會理當爲醫療衛生事業的發展在機制上求索致善之道，而不應是不分清紅皁白地一味指責批評甚至玷污。否則，受辱的不僅僅是醫務人員，而是整個社會；受害的也不僅僅是衛生界，而是我們的國家。”
接受採訪的院長們都對新醫改方案期待甚殷：期待新醫改方案能有助於醫生的道德培養和醫術的提高；期待在新的醫療體制中，能通過某種機制，使醫生只需要考慮如何向患者提供最優良的醫療服務，其收入、待遇等問題可以隨着他的醫術和服務質量的提高而自動得到解決；期待新醫改方案能有效解決“看病難看病貴”問題，並從根本上改變目前緊張的醫患關係。因爲醫改需要一個和諧的社會環境，而一個寬鬆和睦的醫患關係環境，是推進醫改的前提要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