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8日清晨七點,天剛放亮,在深圳市社保基金個人服務中心,記者拍到了這樣的場面,近百人緊緊地擠在一起,排在服務中心大廳的門口,這些深圳打工者都是來辦理退保的。
在個人服務中心記者看到了退保後交還的一盒盒社保卡,而窗臺上,摞着厚厚的退保檔案資料,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這還只是一個月的。
中國社科院研究所研究員唐鈞認爲,不能轉移的養老保險制度對農民工來講,就根本沒有起到養老保險的作用。
每逢春節前後,最熱鬧的地方肯定是火車站,從南到北,各地站前廣場上滿是徹夜排隊買票候車的隊伍,人山人海,就在今年春節前,記者在深圳也拍到了一組徹夜排隊的鏡頭,只不過,拍攝地點不是在火車站,而是在當地社保局的服務大廳,馬上要回家過節了,這麼多人跑到社保局排隊排大隊,到底爲什麼?
1月18日,清晨七點,天剛放亮,在深圳市社保基金個人服務中心,記者拍到了這樣的場面,近百人緊緊地擠在一起,排在服務中心大廳的門口,而這個時候距離早上上班還有兩個半小時。七點半,工作人員提早打開了大門,很快大廳裏又排起了長長的領號隊伍。
但即使拿到了號,也還要等上兩個小時,是什麼事情讓他們這麼着急?記者發現,大清早趕來的所有人,幾乎都是外地人,而且都是爲了辦理同一件業務——退保。
從社保局的工作人員那裏記者瞭解到,這個服務大廳的最主要業務就是辦理深圳特區內的退保,所謂的退保,實際上就是退掉養老保險,而自從服務大廳2003年開始辦公以來,每年春節前這裏都會聚集如同潮水一般前來退保的農民工,曾經發號達到4000多人一天。
果然,在個人服務中心記者看到了退保後交還的一盒盒社保卡,而窗臺上,摞着厚厚的退保檔案資料,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這還只是一個月的。
工作人員:“像2007年12月這裏有288本,每一本大概有100人左右。”
工作人員:“像這裏,我們這個月大概就是28000多人左右。”
養老保險,顧名思義,就是單位員工在工作的時候參保,等到未來退休的時候再領取養老金,在我國,養老保險是五大社會保險中最重要的險種之一,國家法律規定,所有的企業職工都能享受養老保險,可是,如果一旦中途退保,職工之前繳納保險的年限就不再計算,按照這條規定,提前退保顯然並不划算,那爲什麼還會有這麼多人搶着退掉保險?
據深圳打工者告訴記者,因爲要回家,不得不退保。回一次家就要退掉辛苦積累起來的保險?聽上去有些不可思議,但不少外地民工告訴記者,退掉養老保險是他們周圍所有人都在乾的一件事情。
記者瞭解到,深圳特區內的最低工資是810元,一千多元錢也就只相當於一個月的工資,拿出現金來也許可以補貼一時的開銷,但是卻失去了未來的保障,退掉保險究竟划算嗎?我們不妨來算一個賬。
我國實行的是社會統籌和個人帳戶相結合的基本養老保險制度,1997年,國務院發佈《關於建立統一的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的決定》,1999年,國務院又發佈《社會保險費徵繳暫行條例》,我們現行的社保繳費和將來領取原則都源於這兩個條例,按規定:個人繳費年限累計滿15年的,退休後按月發給基本養老金,而養老保險的繳存,原則上個人繳納不超過每月工資的8%,企業繳納不超過20%。
比如在深圳,職工每月工資中,有8%的扣除是用來繳社會養老保險費的,累計到個人賬戶裏;同時,企業要爲該職工上繳10%的社保養老保險費,累計到社會統籌賬戶上,以一個月平均工資1000元的人爲例,每月個人繳納80元記入個人帳戶,企業繳納100元記入社會統籌,如果他繳納了15年的養老保險,個人帳戶交了14400元,社會統籌交了18000元,總共32400元,假定這個人60歲退休,按照深圳市養老保險金的現行計算辦法,不考慮利息、通貨膨脹以及深圳月平均工資的變動,他每月有退休金398元,以平均壽命72歲來算,可以拿12年退休金,總共是57312元。
這樣計算下來記者發現,這個人如果交夠了15年的養老保險,退休後領到的總的退休金將會是他個人帳戶的近4倍,相反,如果他中途退保,則只是一次性取走他個人帳戶的錢。
這賬越算越讓人糊塗,記者看到,中途退保和足額交付領退休金相比,損失不是一星半點,應該說,國家推行社保養老,也就是爲了給包括農民工在內的所有企業職工提供更公平合理的養老保障,可是節目中這些農民工似乎並不領這個情,寧可損失未來幾萬元的養老金,也要放棄養老保險,他們的賬又是怎麼算的?採訪中,記者認識了一個普通的打工妹趙麗,一起來聽聽她的打算。
記者碰到趙麗的時候,她剛剛退掉了保險,辦好了退保手續,退了不到2000元,但趙麗很興奮,看得出,這筆錢對她來說相當重要,爲了瞭解她退保的真實原因,記者決定到她家裏去看看。
36歲的趙麗和她的愛人、還有其它兩家人在深圳合租的房子,一間的屋子,10多平米,每戶人家自己的空間就是一張牀。趙麗的老家在四川,四年前,她和丈夫來到深圳打工,由於沒有什麼技術,工作很不穩定,基本是一年換一個工廠做,由於經濟上的原因,趙麗一直沒有回過老家,前些天,四年沒見的孩子給她寫了一封信:“媽媽你們在外頭打工,要不是你們爲了錢,我肯定會寫信去告你們,因爲我沒有母愛了。”
孩子的信讓趙麗很揪心,在外打工,孩子一直是她心頭的支柱,今年春節,趙麗終於決定回家,可是,一旦回家,付出的代價卻是不得不辭去工作。離開之前,趙麗想到還有這幾年繳納的養老保險,其他辭工的同鄉都已經退了保險,趙麗在深圳幹了4年,養老保險前前後後也交了2年多,現在要把保險退掉趙麗實在捨不得。
算算看還要在深圳交13年的保費,現在剛失去了工作,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工作續上保費?趙麗完全沒有把握。最終,趙麗還是選擇退掉了保險,她告訴記者,自己已經安排好了這筆錢的用途。
趙麗:“我現在就把我這筆錢,買了一點路費,然後就還剩了一點,剩了有1000多吧,我就把這1千多塊錢帶回家,就想把我母親的那個支氣管炎帶到城裏面檢查一下,看能否治的好就這樣子。”
在採訪中,趙麗告訴記者,“退保的時候並沒想過以後,沒想過老,因爲覺得老還遠着”。聽到這樣的話,我想很多人都會有些心酸,但這也正說明,很多農民工退保並不是他們算不清賬,而是因爲他們對打工的前景沒有信心,這種情形下,退保就成了大多數農民工的現實選擇。可問題是,除了退保,這些打工者難道就沒有別的路了嗎?在深圳社保服務大廳記者碰到一位前來諮詢轉保的年輕人。
深圳打工者魏威:“小姐你好,我想請問一下,就是說我現在深圳這邊2005年交了4個月,現在交了2個月,我想了解一下,我現在在東莞上班,或者在上海上班,或者在其他城市上班,他們幫我交的話,那麼這個社保基金怎麼累計?怎麼回事?”
工作人員:“如果是說以後你要在深圳這邊辦理退休的話,就必須在深圳這邊累計交滿15年,然後按照國家規定的退休年,也就是60歲,你纔可以到深圳這邊辦理退休,如果你在其他城市交的話,我們這邊是沒有辦法承認的。”
巍威,像很多打工仔一樣有過複雜的工作經歷,曾經在上海、廣州、深圳都打過一段時間的工,也分別在不同的城市上過養老保險,但是現在,他卻面臨這些保險不能合併的問題。
工作人員告訴魏威,他可以有三種選擇,一是以後接着在深圳這邊累計交滿15年,二是其他城市比如上海的社保局同意接收,三是轉回他的戶口所在地,聽上去解決辦法好像很多,但這幾條路真的走得通嗎?
首先,魏威發現要把其它城市的社保轉到深圳,有一道硬槓槓,就是深圳戶口,魏威現在不是深圳戶口,沒法在深圳續交;而轉到其它城市累計同樣也不容易,魏威沒有把握可以在上海開到接受證明;第三是轉回戶口所在地——一個遙遠的農村,這對於常年在外打工的巍威來說,那就失去了養老保險本來的意義,沒有企業爲自己繳納的部分,那就變成了自己錢存活期存款了。
魏威:“其實我也不想退保,退保這肯定划不來的,誰都知道的。”
但不退又怎麼辦?春節後還沒有打算好到上海還是到北京去打工的巍威,唯一可選的辦法,就是退掉深圳的保險。記者發現,碰到和魏威同樣問題的人不在少數。
究竟有多少人能辦得成轉保?
工作人員:“95%都是退保的。”
記者:“今天早上你這個窗口的話,辦了多少退保?”
工作人員:“大致應該有兩百個左右吧。”
記者:“轉保的有幾個?”
工作人員:“轉保今天早上大概兩、三個。”
從深圳市社保局記者瞭解到,2007年深圳的共有493.97萬人參加了基本養老保險,退保的人數爲83萬人,而成功轉保的人數只有9672人,也就是說,深圳每10000個參保的人中就有1680個人退保,而每10000個參保人中成功轉保的只有19人,比例僅爲退保人數的1%,那轉保怎麼就這麼難?我們來聽聽專家的分析。
中國社科院研究所研究員唐鈞:“利,地方利益。”
唐鈞是中國社科院社會政策研究中心的祕書長,從80年代就開始做社會保障課題的研究,在他看來,由於我國養老保險實行的是地方統籌,轉保的重重障礙背後是一本地方賬。
唐鈞:“農民工退保把自己交那部分錢拿走了,但企業交的那部分錢就留在當地了,企業交的那份錢是20%,個人交的錢只有8%,所以當地就掙得很多,所以這是一大塊利益。”
唐鈞告訴記者,交保險時個人的8%和企業的20%被分別記入個人帳戶和共濟基金,對應的是養老金中的個人帳戶養老金和基礎養老金,因此養老金的總金額都會遠高於個人帳戶中存入的錢,按照我國現行的養老保險轉移辦法來看,轉保只要求轉個人帳戶的部分,這樣的話,接收個人帳戶,轉入地實際上是吃虧的,因爲轉入地將承擔加上共濟基金計算出來的退休金,但又沒有收到這個共濟。
反過來,退保給地方帶來的好處卻顯而易見:退保只能退出個人帳戶中的錢,而企業繳納不超過20%的部分歸當地社保基金共濟所有。因此出現了很多地方都不願意接受外地轉入,對於退保倒是大開綠燈。
唐鈞:“地方有這個積極性,表面上是爲農民工在着想,實際上是在爲他自己着想。”
那麼,這樣積累的共濟基金究竟有多少錢呢?深圳市社保局沒有向記者透露這個數字,即使按照最低工資800元來計算,企業每年爲每個職工繳納的養老保險應是接近1000元,而深圳市2007年退保的有87萬人,即使每個退保的人都只交了一年的保險,也意味着一年裏退保的人就把8億多元貢獻給了地方社保,唐鈞認爲,不能轉移的養老保險制度對農民工來講,就根本沒有起到養老保險的作用。
唐鈞:“無非就是每年,對農民工來講他每年是忙活一陣子,每個月給你扣扣扣,扣到年底,我這還有一筆錢,我走的時候拿走了,那就是這麼一個。”
深圳是國內農民工參保覆蓋面最廣、參保人數最多、參保比例最高,並最早將農民工納入社會保險體系的城市,但是在深圳目前爲止享受到養老保險退休金的人數爲12.74萬人中,非深戶籍僅230人,兩個數字差別巨大,那麼怎麼才能夠儘快縮短這個差距,讓農民工除了退保一條路之外,還有享受社保的可能?
深圳市社保基金管理局副局長杜斌:“我們提出來爲了減少農民工退保一個很重要的舉措就是,應該建立農民工的養老保險轉移機制。”
但是杜局長告訴記者,儘管有了想法,建立起轉移機制,要一個地方去做這種改變是非常困難的。
杜斌:“深圳市的養老保險,退休人員他的退休金在全國來說,應該說是比較高的,甚至是最高之一,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各地都可以隨意轉移的話,那全國都不在深圳幹或來深圳幹幾個月就把整個關係轉過來,深圳市這個養老保險制度是會承受不了,我們也向國家提出我們的看法。”
記者:“等於說你們還是設立了一個門檻在這。”
杜斌:“這種門檻不是說,據我們瞭解,全國好多地方都有這種發達地方,你像我們也不能隨便的轉到上海,我們也不能隨便轉去北京。”
半小時觀察:退保潮考驗執政理念
以前人們講究“養兒防老”,現在防老的辦法是繳納養老保險。可是包括深圳在內的很多地方,農民工卻正在掀起退保熱潮,準備套現養老錢,使勁攥在手中。
正像片中所描述的那樣,促使農民工大規模退保的,一方面是社保轉移的門檻限制,另一方面是巨大的利益誘惑。不能轉移的養老保險制度對農民工來講,根本沒有起到養老保險的作用;而退保只能退個人賬戶而不能退共濟基金的現實,又反過來助長了地方追求當地小利益,對退保大開綠燈。
我們的勞動保障部正抓緊研究相關的解決方案,我們呼籲這些方案一方面能夠儘快出臺,另一方面能夠給老百姓帶來真正的保障,不要讓養老保險變成帶不走、挪不動的地方糧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