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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頭人
只是在類似的少數瞬間,悲傷纔在廢墟間洶湧起來。更多時候,人們只是像木頭人一樣站著,平靜地尋找著,就像丟了點兒東西。
16日有薄霧,天氣更熱,樓頂的瀝青都融化了。有些親人被埋的尋親者已經完全不顧自己的安危。他們從彎折的塔吊下鑽過去,登上最高的廢墟,四處呼喊,又鑽進他們認為有他們親人的空隙。在14日,山裡突然打出信號彈,表示上游水庫即將決堤,一時間城中軍民皆飛奔出城,來不及出城的則向山上轉移,被阻擋在山口外的尋親者們聽說了消息,卻想在洪水到來之前搶救出自己的親人,像瘋了似的往縣城裡跑,形成一道洶湧的人潮。15日上午,決堤消息又一次傳來,相同的場面再次上演。可是到了16日,這些最不甘心的人也開始絕望了。
北川老城有一片高高的廢墟,他們就從屋頂到屋頂,在鋼筋之間攀緣而上。四處都是奇異的場面。一棟樓嵌進了另一棟樓。一輛警車出現在7層樓的樓頂上。它從山間公路上被甩了下來。廢墟下面在燃燒。幾個廢墟口在向外冒煙,火已經連續燃燒4天。
他們沒有表現出悲傷。人們只是面無表情地在七八層樓高的廢墟上攀爬著。有人跟他們說話的時候,他們邏輯清楚,語氣正常,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當他們找到親人所在的位置時,就停下來,一動不動地等待著。其實幾十幢建築完全混在了一起,根本沒有人能分清哪裡是哪裡。
交通大學的一個學生的父親在北川縣文教局上班,被埋在了廢墟下。有人建議他去下面找找,可是他不抱任何希望。『哪個是文教局?』他指著腳下的方圓一公裡左右的一片廢墟反問。
這裡曾經是北川縣城最繁華的地段,除了大量政府部門,還有電影院、文化站、百貨公司、兩個小學和一個幼兒園。『孩子死的最多,從嬰兒到18歲。』總裝備部的石衛波說。他的家就在北川。
交通大學的男生向我們要了三只香煙,點燃後插在廢墟上,祭奠他的父親。在危樓頂端的『懸崖』邊上,他嚎啕大哭。他的母親也在他身後哭起來。只是在類似的少數瞬間,悲傷纔在廢墟間洶湧起來。更多時候,人們只是像木頭人一樣站著,平靜地尋找著,就像丟了點兒東西。
這位母親可以很平靜地回憶地震發生時的情形。她走在上班路上,地面突然開始搖晃,她就被摔到了很遠的草坪上,聽到『轟』的一聲,灰煙騰起,就什麼都看不見了。『一下子天就黑了。』幾分鍾後纔看得到周圍。她抱著一棵樹,一個認識的人走過來告訴她,『財政局的樓飛了起來!』
13日上午,部隊開始轉運難民到綿陽的九洲體育館。到19日,有父母的孩子開始在體育館外給人們分發一些關於心理健康的小傳單,孤兒們則被聚集到了體育館內。大巴車一到綿陽,一些孩子就『變傻了』。下了車,他們一動不動,也不說話。『看著真是難受。』武警某部的一位少尉說。
在老城的廢墟上,水泥是疏松的,在一個地方,我們可以像掰餅乾一樣把水泥預制板掰出任意形狀。鋼筋也是如此。有的水泥板中只有3根細小的鋼筋,只需稍微用力就可以折斷。
在地面上,山裡鄉鎮的災民們正在逃出來。李奮強(音)來自漩坪鄉的一個村。他本來是去鄉上求援的,發現漩坪已經被堰塞湖淹沒,又跑到了縣裡,結果縣城也沒了。他失聲痛哭,提醒幾個解放軍戰士,大水灣峽谷已經壅塞,水憋住了,隨時可能山洪暴發,『准備好逃命吧!』
這並不是一個謠言制造者,恰恰相反,是一個仗義的中年人。他並不准備往綿陽方向逃生。已經兩天沒吃飯了,他跟士兵們要了點食物。吃完餅乾喝完水,他說:『回去!』又返回村子裡報信。
由於交通管制,縣城外也有大量的尋親者。12日中午,楊先明因為喜歡上網不願意做飯而和母親吵嘴,跑出家,到附近空地發呆,地震發生後,他逃命到縣城外的加油站露宿。他的父母在縣城的菜市場賣菜為生,至16日仍未找到。他癱在車輛進出的土路上,車輛都繞他而行,他光著腳,鞋子掛在脖子上,兩腳已經血肉模糊,自稱是走路走的。『進去三次了沒找到人。』
尋親者們不斷地發現幸存者,『活人!活人!』的喊聲不時從廢墟上傳來。不過死亡正在取得勝利。在13日,很多人都曾靠近過北川幼兒園,武警成都指揮學院副院長李俊國說,『一片小孩的哭聲』,另一個幸存者則說,『裡面都在喊「婆婆」』。到了16日,幼兒園已經沈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