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央視《東方時空》播出《『逃跑外企』調查》,以下為節目內容。
近一兩年有一種現象引起了媒體的廣泛關注,一些在頭一天還在正常經營的外企,第二天突然卷起鋪蓋不辭而別,留下了一大堆亂攤子,現在這種逃跑外企的問題日益突出。前不久,商務部、外交部、公安部和司法部,四部委發布了外資非正常撤離中國,相關利益方跨國追究和訴訟的工作指引,這個文件明確指出如果外資非正常撤離中國,中國將跨國追究並訴訟,堅決維護中國利益方的合法權益。那麼這些逃跑外企為何逃跑?他們的逃跑留下了什麼樣的問題?中國有關方面在維護合法權益當中又遇到了什麼樣的問題呢?我們的記者到煙臺進行了調查。
世剛高層韓籍人員逃離之後
記者:這裡就是曾經是煙臺最大的韓資服裝企業的世剛纖維有限公司。今年的1月13號,世剛纖維的40多名韓籍管理人員攜家帶口,分成了四輛大巴從不同的機場逃離中國,拋下了三千多名中國員工,以及5400多萬元的債務。時至今日,很多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決。
從2008年的1月13日至今,世剛高層韓籍管理人員的突然逃離,已經過去將近一年的時間,但回想起當年的情景,很多受害人仍然能感受到當時的絕望和無助。
煙臺市明玉煤炭有限公司經理受害人陳耀輝:我當時,我家屬都哭得都不行了,得心髒病了。更悲慘的有些賣大餅的老婆婆聽著他跑了以後,直接在門口就倒下了。
世剛,曾經是煙臺最大的韓資服裝企業,一般情況下都有員工三千多人,足以為世剛公司提供各種外包生意,以及為世剛提供煤炭、面粉、蔬菜等各種物品的公司、個體戶和農民多達百十個,而世剛公司的付款規矩一般是給一小部分,欠一大部分。
受害人陳耀輝:當時跑那天女的都跪在那兒,賣菜送油的都跪在那兒哭。
煙臺市瑞祥線帶廠經理受害人王海瑋:我知道的是90多家,我不知道的就不清楚了,送水的,還有送油的,送白菜的,送大餅的都騙得不少,人家說一個送水的欠幾萬塊錢,一桶水纔多少錢,竟然都能欠這麼多,跑了以後,都是體力勞動掙的幾個錢全坑了。
菜農受害人吳承志:反正是當時感覺腦子就是一片空白,首先想到的是錢,那麼多錢投在那裡了,這一下全部沒有了。
事件發生後,煙臺市政府和司法部門迅速介入,查封了世剛有限公司的銀行帳戶和財產,除了世剛賬戶上的一部分錢之外,政府又另外拿出一部分錢,首先解決了當時即將回家過年的工人的工資問題,平息了事態的進一步昇級。但給世剛公司做外包生意的公司、個體戶,以及給世剛公司提供煤炭、大米、蔬菜和水的個體戶農民的錢至今沒有著落。
主持人:事實上對於世剛纖維事件當中的受害者來說,韓資企業世剛纖維的撤離實在是太突然了,完全沒有預兆,而它撤離留下的債務到底有多少呢?我們從當地的債權人那裡拿到了一份資料顯示,這裡總共有48家受害方,涉及未還的債務從900萬到一萬元不等,共計有兩千多萬元,當然還不是世剛纖維的全部債務,其中更不包括煙臺政府為世剛纖維掏腰包還過的那一部分,由此受害者們表示,韓資企業世剛纖維的撤離是一場有預謀的行動。
對於世剛高層人員的突然逃離,所有的受害人都一致認為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惡意逃離。
陳耀輝:11號給的,13號就跑了。
陳耀輝,煙臺市明玉煤炭有限公司經理,是世剛公司的煤炭供貨商之一。陳耀輝清楚的記得,就在世剛高層逃跑之前兩天的1月11日,世剛公司還給他開出了三張支票,但這是三張永遠無法兌現的空頭支票。
記者:1月11號給你,你能不能把這個支票馬上就兌現?
陳耀輝:兌不了現,它上面填著款沒有到位,這是18號的纔能兌現。這是31號兌現,這是25號兌現。
記者:是都在在逃跑以後都能兌現?
陳耀輝:對呀,11號給的支票,13號就跑了。
記者:是這樣的,那他13號准備要跑了,那11號讓你們給他送煤對他們來說有什麼意義?
陳耀輝:他跑那天他工人是照常上班的,工人都不知道,中層乾部全是我們當地的,中層乾部都不知道。傍晚下午大概三點多鍾可能知道消息,知道消息以後去就晚了,已經都跑了,車摞在北京機場,坐著飛機走了。
記者:記者調查發現,和陳耀輝有相同遭遇的供貨商不在少數,臨近逃跑之前,世剛公司開出過大量的空頭支票。
煙臺市瑞祥線帶廠被世剛拖欠了110多萬元的貨款,臨逃跑之前世剛公司給瑞祥線帶廠開出了五張總共70萬元的支票,但同樣是無法兌現的空頭支票。
煙臺市瑞祥線帶廠經理受害人王海瑋:他打的支票你看正合適,他是特意掐著時間,最早一張是1月14號,他是12號跑的,他是算計好的,有意詐騙咱們。
記者:這個是2008年的1月14號,他們13號跑的?
王海瑋:12號下午跑的,他如果單獨打一張支票咱們害怕,這個是分開打,沒想到是騙咱們,這樣給我騙了一百多萬。
世剛高層大逃跑之前,整個世剛公司一切運行正常,很多為世剛提供貨物的人在世剛高層逃跑事件發生以後,還在送貨到世剛公司,直到到了公司纔知道災難已經降臨。
受害人吳承志:俺早晨還去送菜,送菜去就看見沒有了,我們還給他送菜,就沒有了。
吳家樂,煙臺市福山區村民,前前後後為世剛提供蔬菜五年多的時間,被拖欠的款項達17萬多元。
吳承志:沒想到,根本沒想到,原來乾的就是說咱們給那邊企業供應菜還挺好的,主要是那個廠還挺好的,也挺大的,幾千人的廠,誰也沒想到他會跑。
自從世剛高層逃離事件發生以後,陳耀輝就很少回家了,即使回家也要等天黑的很晚,因為家裡一般都會坐著很多等著要錢的債主,世剛事件的發生使他追回110萬元貨款的希望變得十分渺茫。
陳耀輝:我借的親朋好友的錢,現在都翻臉了,我拿不出錢給人家,我都不敢回家,家庭電話人家都知道,再者都知道門,都去找要錢,我一般晚上盡量晚點回去,怎麼辦,你回去得給人家錢,特別是朋友這一塊,我借你的錢,我在外面借親朋好友二百多萬,我拿什麼還,這一下一百多萬沒有了。
陳耀輝起訴世剛公司支付110多萬元貨款的官司,法院已經判決他勝訴,但和很多債權人一樣,這張勝訴的判決在很大程度上會成為一紙空文。
陳耀輝:債務人太多太多了,不光咱們自己。
世剛曾經是煙臺最大的韓資服裝企業,員工達三千多人。但世剛公司在煙臺的廠房全部是租賃的,世剛高層逃離之前,世剛可供變賣的資產也僅僅是廠房裡的機器,但據估計這些機器的價值往樂觀裡說也是一千多萬元的價值,這和五千多萬元的債務相距甚遠。而且因為債務人眾多,目前即使已經生效的判決,實行也處於暫停階段,即使將來真正到了執行階段,每個債權人能獲得的賠償也是很有限的,這將使不少當事人面臨破產的境地。
吳承志:對於農民來說就是說一年就靠種菜,現在資金不給我們,種菜連個資金都沒有,周轉都周轉不過來,包括我們家的生活,一切的開銷,沒有這個錢的話一切就完了。
記者:為什麼會說一切都完了?
吳承志:一個農民家裡誰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這不傾家蕩產了嘛。
大批韓企非正常撤離
主持人:這是在煙臺的例子,而事實上根據山東省外貿廳在今年年初提供的數據,僅山東、青島一地,2003年以來非正常撤離的韓企就有206家,涉及到的工人有2.6萬,拖欠工資是1.6億元人民幣,拖欠銀行貸款近七億元。《青島晚報》的首席記者姜寶虎,曾專門就韓資逃離事件做了大半年的調研采訪,下面我們電話連線姜寶虎,寶虎,請你介紹一下在青島外資非正常撤離的情況。
姜寶虎:韓國企業在青島有著非常特殊的地位,因為韓國的企業在青島非常多,有八千多家,有十萬多韓國人常住在青島,而大部分的韓資企業就是集中在青島市所屬的城陽市、膠州市、即墨市和膠南市等一些區市。但是從最近兩三年的情況來看,韓國老板跑了卻成了不少人口中的一句怨言,所謂的韓國老板跑了,其實就是最近幾年來持續出現的韓資企業非正常撤離的一個現象,這個山東省外貿廳公布的這個數字是206家,但是據青島市社科院的一些專家分析,在我們青島出現的這個數字可能還會更多一些。今天我也特別采訪了青島市政府有關部門,但是他們說今年到底我多少家韓資企業在青島撤離現在還不便於向媒體公開這個數字,但是可以非常確定的是外資企業的撤離,尤其是韓資企業的非正常撤離已經在青島引起了市政府的高度重視,從今年年初的時候,我們青島市就專門成立了一個應急辦,來專門的應對這個事情。
在韓資企業非正常撤離,在我們當地也引起了一些很不好的反響,因為不少的韓資企業都是韓國的老板一夜之間扔下工人,扔下了工廠卷錢跑了。我前幾天在采訪的膠州市的一個皮革公司,它就是一個韓資企業,今年春天的時候,韓國老板一夜之間突然神秘的蒸發了。
主持人:好,謝謝寶虎。正是針對這些頻頻發生的外資企業非正常撤離的情況,四部委出臺了新的文件,表明要對一些不負責任的外資進行跨國追究法律責任,那麼韓國內部媒體和民眾對於韓企的非正常撤資現象,和四部委的新表態有什麼樣的反映呢?我們也電話采訪了《環球時報》駐韓國特派記者莽九晨。
莽九晨:我感覺這次總的來說是一種辯解,一種呼吁,是更多報道的主流。其實早在07年底和08年初的時候,韓國媒體就對韓資的這種非正常的撤離也叫夜半逃走,進行大篇幅的報道。比如說在今年1月份的時候,《朝鮮日報》就特地派記者到中國山東等地去進行實地的采訪,進行了特別的報道,那些報道可以說相對來講比較客觀,不僅說了韓國企業其中有一部分是還不上錢了,是屬於非正常撤資,還有一部分是因為程序問題,而且還批評那些韓國企業損害了韓國企業的形象,還有韓國政府的形象。
主持人:正如韓國媒體和民眾所擔心和批評的那樣,類似的半夜逃跑事件對於韓資的影響也很大,就在世剛事件發生之後,當地韓資的信譽受到了嚴重的損害。
山東省的青島和煙臺都是韓資企業比較集中的城市,但這兩年兩個城市都相繼發生過韓資企業非法撤離事件。
今年上半年,韓國進出口銀行發表的中小地區投資企業的非法撤離現狀報告指出,僅去年一年非法撤離中國的韓資企業就多達87家,這些非法撤離一方面給中國的當地企業和個人造成了巨大的損失,另一方面也使韓資企業的信譽受到了傷害。
受害人:相當差,不講信譽。
吳承志:現在一提起韓資企業感覺挺氣憤的,對韓國的信任度非常低,韓國人的名聲也不太好。
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在煙臺當地很多企業主和個體戶對日資企業的印象相對較好,而一些韓資企業的表現則讓他們很失望。
王海瑋:日本企業就是倒了,也有這樣的情況,告訴咱們企業經營不善,生存不下去了,這邊趕快過去兌現,咱知道了以後過去和他們商談,該拿點什麼東西拿點什麼,沒有東西了,咱們也可以理解,人家也不至於跑,你企業有什麼困難咱們可以商談,但是你不能一跑了之,一點責任心沒有,哪有這樣的生意人,做人有一個道理,有一個原則。
在世剛事件中,王海瑋共有170多萬元的貨款可能最終血本無歸,但他仍然認為韓資企業的信譽是少數企業給毀壞的,和他打交道的韓資企業中有些企業的老板為人處事讓他很感動。
王海瑋:還有一個韓國企業他乾得不好以後,他把一切債務清了以後,他再回國,他個人一年一年一點點做,原來定單挺多的,後來做得小了,去年他在開發區一個樓上辦公,去年年底撤了,把債務還清了以後他再回國,他對我說回去,就是把家產賣了也得還,這樣的人你說能不讓人感動嗎,最後還的時候,一開始欠我14萬多塊錢,後來剩一萬多塊錢,最後給我一萬塊錢,後來幾千塊錢我就不要了。
王海瑋說企業遇到困難是正常的,但供貨商和廠方之間是利益共同體,遇到了困難大家可以共渡難關,逃跑是懦夫的表現,對利益相關方都是一種損害。
王海瑋:他如果把債權人叫在一起開個會,他的企業就是說經營不善,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幫助他,因為這邊企業我們也得靠他生存,他好了以後我們纔好,我希望他的企業更好。
韓資非正常撤離的諸多原因
在中國為什麼有這麼多非正常撤離都發生在韓國企業的負責人身上呢,實際上從一些韓資企業當初之所以考慮在中國投資的理由當中,我們能找到一些原因。
莽九晨:當時的報道也指出這些韓國企業之所以在中國無法經營,無法維計,是因為他們自己沒有什麼技術上的更新,而且沒有什麼核心技術,主要是投資中國的時候是沒有進行前期的市場調研,總覺得中國屬於落後的地區,不需要進行技術上的改進,而且也勸告那些要投資中國的韓國企業,要在技術上不斷創新,而且當時的報道也指出中小企業不能再以加工制造業,技術含量低,以及廉價勞動力低這些方面來看待中國市場,而是應該以更高層次,應該拿出核心技術來在中國發展。
與此同時,我國各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資過程中也有一些值得反思的地方。
對外經貿大學教授張漢林:這樣單純的為了招商引資而引資,給外商投資更多優惠的條件,必然會帶來大量的隱患和問題,最突出的就是所有的地方政府幾乎把廠房都建好了,設備都到位了,然後你就把定單拿了,就可以加工了,這樣他所佔有的流動資金,他實際付出生產資料的采購等等,成本很小,這樣為他自己的流動性或者打游擊戰奠定了很重要的基礎。
實際上韓資企業非正常撤離的原因還不僅僅是上述原因,北京中銀律師事務所因為有大量的韓國客戶,特意成立了韓國部,跟韓國客戶有常年的交往,這個律師事務所為我們分析了韓企非正常撤離的另一個原因。
中銀律師事務所主任趙曾海:我覺得外資裡面我們接觸的客戶比較多,說實話對於韓資的企業我覺得有些企業他不相信中國的法律,也有許多企業家他其實是相信的,當然我們接觸的企業裡面可能像歐美的一些國家的一些企業可能對法律方面的認知度可能會高一些,他可能跟中國的有一些中小企業差不多,也不太習慣去尋求法律方面的幫助,那可能跟東方文化有關系,會選擇生意出逃的外國投資者確實對中國的法律不太了解,或者不太理解。
蟒九晨:中國的聯合通訊社在報道中就指出,說如果韓國企業申請清算破產的話,帶稅金、勞動保險、社會保險等方面還要與當地的稅務局、社會勞動保障局等進行交涉,手續可以說是非常的復雜,甚至超出人們的想象。另外他的報道中還寫到說辦理手續至少需要八個月,最長的需要近兩年,這對於企業來說是非常嚴重的一件大事,韓國企業專家是這樣說,中國政府要想實現正常的清算程序,首先應該改善清算程序所需要的時間。
韓國社會對我國的清算程序提出了疑問,那麼我國是不是真的存在比其他國家更為復雜和有償的清算制度和程序呢?
張漢林:我們國內的《外商投資企業法》其實從所謂正常外商投資企業的結業、清算、終止,實際上這方面還是建立比較完善制度的,絲毫不存在說,我們可以過長的所謂的結業期限,或者說這方面相關的程序,影響了我們外商投資企業正常的撤出,沒有的。
對於此次境外追討的工作指引,很多人都說是一個亡羊補牢的態度。
中銀律師事務所主任趙曾海:嚴格意義上說其實這個是一個指引,它也並不是一個對過去的法律有過重新的解釋,重新的規定,其實這個更多是代表我們政府對這一塊命題的關注,我想我的理解我想也給這個外資這些企業起一些提示的作用。當然也告訴我們自己國內有一些利益相關方也要尋求走怎麼樣的法律途徑,我覺得在眼前的時候出臺這樣一個東西其實還是挺有必要的。
對於外資的非正常撤離現象,有關學者呼吁,防范應該先行於事後的不久。
張漢林:我們要建立一個對外商投資企業良好的統計檢察制度。現在我們對外資企業的監管僅僅局限於每年的年檢,對生產經營的實際狀況,我們的外經貿主管部門並不得知,尤其是他們對我們本身的產業安全,對我們國內的經濟安全,對國內的就業安全構成了影響,實際上我們並不得而知,這個事情我呼吁了很多次很多年,坦率的說,我們應該建立一個比較完善的,完整的外商投資企業的正常的經營的生產經營的統計檢察制度。
主持人:在金融危機對於實體經濟的影響日益深入的背景下,在華投資的幾十萬外商和外資企業的現實生存和發展可能或多或少都會遇到一些問題,我想生意有順和不順,選擇和堅持還是放棄都在情理之中,但我們要說的即使放棄也要不能放棄尊嚴和程序。
請您文明上網、理性發言並遵守相關規定,在註冊後發表評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