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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她久久無法入眠.
房間裡漆黑,潮氣濃重了.她躺在炕上,睜大雙眼,望著屋子的頂部.呀,她有點奇怪-----周圍變成了殘垣斷壁.她看見了山崩地裂山體滑坡,翻滾的石頭似群魔亂舞,肆無禪忌地掠掃一切.最後變成了一把把利劍,疾厲地刺向大地,刺向奔跑的人流,刺向一條條馬路,刺向還沒有來得及逃生的芸芸眾生.瞬間,天地昏沈,狼籍不堪.啊,一把利劍也刺向了她的胸膛,她驚叫一聲.哦,原來是幻覺,她使勁揉揉眼,一切又恢復了黑暗和寂靜.
她清楚,她之所以心靈震撼,都是因為兒子的一個電話.
她快過六十歲生日了,她急切盼望遠在省城讀書的兒子早日歸家.菜都備齊了,她家是特貧戶,社區裡每月都把救助的糧油肉面分發到家,鄉下親戚也送來一筐青菜.就等著兒子回來,慶一個融融合合的六十大壽了,想起兒子大口大口吞咽她做的紅燒肉,內心的幸福感就油然而生,可下午,卻盼來兒子的一個電話.
"媽,我不能回家陪你過生日了."兒子說得很緩慢,很清晰.她心猛一哆嗦,"5月12號,中國遭遇了最大的天災,汶川發生了特大地震,生靈涂炭,很多地方受災嚴重.停電停水,沒有供給,道路截斷,房屋倒塌,我報名參加了地震抗災搶險隊,要去災區救援......"兒子的聲音有點哽咽,兒子比誰都清楚母親一人孤獨過生日的辛酸.她的眼淚刷地流下來,她中年得子,丈夫去世後,母子倆相依為命,她含辛茹苦拉扯著兒子,兒子懂事上進,一鼓作氣考入大學.她60歲了從沒享受過生日的幸福,今年親戚鄰居都張羅要給她過生日,可......她咬緊嘴脣,許久,纔輕輕吐出幾個字:"千-萬-保-護-好-身-體."放下電話,她像患了一場大病一樣,癱坐在椅子上.
她想了很久,很久,兒子大了,已經不是那個終日繞膝纏著她講故事的孩童了.兒子明白了做人的道理,別人危難之時伸出救助之手,是多麼可貴的品質.她想到丈夫去世後,家裡多次受到政府的救助,她想到兒子就讀的大學一次次減免兒子的學費,她想到鄉下的一句俗語:土幫土,成牆.人幫人,成王.只有人與人之間互相救助,人心纔會開出和諧的花朵,纔能讓災區的父老鄉親走出險境奔赴美好.想到這些,她輕松了許多,可又有一股懮慮湧上心頭:我能為災區捐獻點什麼呢?
她環顧家中,實在找不出一件象樣的物品可以捐獻,她沒有工作,一直靠沿街串巷收廢品,維持她和兒子的生計.收了十年廢品,也沒有收到金和銀.抽屜裡放著一張兩千元的存折,是她一角一角辛勤攢下的,是兒子下半年全部的生活費.她不能動,也不敢動,她無法預想兒子忍飢挨餓讀書的情景,怎麼辦?一直到深夜,她都在想,絞盡腦汁地想.
她在黑暗中翻來覆去地想,突然,腦海中猛一亮,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她急忙拉開燈,披衣下炕,拽開抽屜翻到一只鑰匙,走到衣櫃前,她遲疑了幾秒鍾,兩只手纔顫微微打開櫃上的鎖,從櫃子裡捧出一個陳舊的小木盒,剛要掀開,卻又停下來,沈思了片刻,又擺放在櫃子裡.也許是屋裡潮氣太重了,她快步爬上炕,縮進被窩裡.
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心"咚,咚"亂跳,她隱約感覺,要面臨一場艱難的抉擇了.木盒裡確實是個"寶物",是她這個窮家上一輩人留給後輩的念想.她想起嫁到婆家的當天,,婆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紅布包裹放在她手裡:"孩子,咱窮家薄業的,拿不出象樣的聘禮,這是我婆婆留給我的,送給你,你也好對未來的兒媳婦有個應承."想起往事,她的眼裡噙滿了淚花,她早就期盼兒子畢業後娶媳婦了,再生個一兒半女的,一家人其樂融融的過日子,想到兒子,她心跳得更厲害了,兒子睡了嗎?睡得踏實嗎?她似乎看到兒子矯健的身影,手握鐵鍬,用力地挑起廢墟上的斷壁殘牆救助幸存者,那揮舞著的鐵鍬,重重地落在汶川大地上,也重重地落在她這個母親的心田上.
她再也躺不下去了,跳下炕,捧出木盒迅速打開,多麼熟悉的紅布包裹,顏色依然鮮紅透亮.她小心翼翼地,一層層剝開,一只金燦燦的手鐲安寧的睡著,二十年了,她一次次細看卻從未戴過,二十年了,她再也沒有機會戴了.她已經決定:明天把手鐲送到金店兌換現金,捐獻災區.也許值不了幾個錢,但能給災區的老人買件衣服暖身,能給災區的孩子買個面包果腹,能給搶險救災的好心人買點水滋潤嗓子,就比什麼都強!
她一夜未睡,天亮了,就到金店等候開門.金店經理認識她,一個永遠帶著微笑,經常來店裡收廢報紙舊紙箱的女人,大清早來賣手鐲,一定是家有難處吧.仔細檢驗後,經理誠懇地說:"含金量不高,按最高價格,一千元."她依然微笑著點點頭,早就料到了,只要能兌換現金捐給災區,她就心滿意足了.
她盤算,讓民政局的同志幫助捐獻吧,當她捧上錢說明來意後,民政局的工作人員全都愣了,他們打量著這個女人,頭發有點蓬亂,粗糙的面孔種滿了歲月的皺紋,衣服不知穿多少年了,已經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腳上的布鞋,塵蒙蒙的.只是臉上的笑容那麼親切和善,從進門就一直微笑.工作人員拿來一張表格:"簽個名吧."她微笑著搖搖頭,"你叫什麼名字."她突然害羞了,慌亂中還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在娘家,鄰居喊她二妮子,出嫁後,人們喊她老李家的,丈夫去世後,稱呼又變成了文文他媽.她笑著揚起頭:"謝謝你們了,請一定要匯到地震災區."說完,就急匆匆跑遠了,身後傳來工作人員的呼喚:你到底叫什麼名字?情急之下,她大聲回應:"金-鐲-子......"
金鐲子......她脆亮的聲音久久回響在夏日溫暖的陽光裡,誠然,汶川災區的人民會聽到,全中國的人民都會聽到.這麼清脆明麗的聲音,從一個微弱的女人嘴裡發出,從魯西南的土地上發出,和來自中國四面八方眾志成城的聲音,匯聚成巨大的雷響:金----鐲----子......(作者:楊焱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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