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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岩松回來了,從大洋彼岸的美國,那個號稱全球最強大最富有的國家,如今正在金融危機的陰影下苦苦掙紮。
在一般人的想象中,美國的日子一定不好過。事實果真如此嗎?《岩松看美國》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這是白岩松和他的團隊在華盛頓、紐約、新澤西、底特律、波士頓的『旋風』式采訪行程中,通過多角度、全方位、近距離接觸美國社會後獲得的信息。無論是對美國商務部長駱家輝、花旗集團董事長威廉·羅茲、NBA總裁大衛·斯特恩、新聞集團主席默多克的專訪,還是對美國校車、食品醫藥和槍支管理、公共圖書館的實地考察,無不撩開美國社會的冰山一角,使人看到全球金融危機下美國的經濟、政治和人文狀況,其中有許多值得我們思考和借鑒的經驗。
早在白岩松身處美利堅時,有關他在耶魯大學演講的趣聞便不脛而走,如一上講臺就開玩笑說,如有反對者扔鞋,最好扔43碼的,而且是一雙;然後又以敘述自己成長故事和圓夢過程的精彩演講,傾倒了不少耶魯女孩。耶魯,被譽為美國總統的搖籃,連續三屆美國總統——老布什、克林頓和小布什均為耶魯畢業生,因此白岩松在演講中詼諧地比喻說:『過去20年,中國其實是在跟美國的一所大學打交道。』
在央視《新聞1+1》辦公室接受本報獨家專訪時,白岩松說:當我們有機會與世界對話時,一定要用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
不存在一個脫離時代的圓夢過程
記者:你的此次美國之行,最吸引公眾眼球的是在耶魯大學講到的你的『中國夢』。20年前,你從內蒙古邊塞小城到北京上大學,走上了改變人生命運的第一步;30歲時,你成為央視新聞節目的主持人,直播了克林頓訪華;40歲時,擔任北京奧運直播。從一個幾乎沒有夢想的小地方的青年,到成為一個可以在全人類歡聚的盛大節日裡,分享和傳播快樂的傳媒人,你夢想的實現是否意味著,是時代提供了夢想實現的舞臺?
白岩松:首先,我在耶魯大學的演講不過是一種講故事的方式,沒想到這麼快在國內傳播並產生反響。這就是一個互聯網時代、媒體時代,任何一個地方發生的事情都可能被傳播、被放大。我在耶魯的演講連稿子都沒有,不過是用我的人生經歷去講它背後的東西。因為中國要學會怎樣與世界交流,不能到那喊口號,念八股文,自說自話。當你有機會與人聊天或溝通時,一定要用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
至於您說到個人夢想的實現,不管是我的,您的,奧巴馬的,還是誰的,不存在一個脫離了時代的個人圓夢過程。每一個圓夢過程都與時代緊密相關。請想一想,如果我們還處在『文革』深入開展階段,或『兩個凡是』的政治背景下,那麼,我只能在自己出生的小城裡,默默無聞地做著一份極其普通的工作,不可能有圓夢的空間。所以我要通過自己的故事告訴美國人:30年的改革開放,不要只看到中國經濟的數字變化,更重要的是每一個中國人的命運,或多或少,或快或慢,都在悄然發生著變化。在很多年前,很難說大家有什麼夢想,因為個人夢想都被一個集體的夢想覆蓋了,改革開放就是把夢想還給個人的過程。從我的角度來看當然也是這樣。30年前,我們家連電視機都沒有,何談做一名電視節目主持人?即使20年前我也沒有這個奢望。直到10年前纔會想,而且這種夢想超越了個人——不是為了得到什麼,纔走上這個崗位。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個人夢想都離不開時代的變遷。
最令人感嘆的恰恰是普通人的成功
記者:每個人都有夢想,但真正實現夢想的成功人士畢竟是少數,你認為是命運對他們格外眷顧呢,還是成功需要某些特殊纔能?
白岩松:這就看你拿什麼當成功的定義了。如果僅僅拿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成為一個國家電視臺主持人作為『成功』的定義的話,那麼,這種成功是無法復制的。是否『美國夢』只有一個奧馬巴,其他人都不算?一個40多歲的黑人和白人家庭的孩子成了美國總統,於是就把他當成『美國夢』的全部代表,我恰恰認為他可以不算。我恰恰不認為,夢想屬於被外界制造出一個成功的概念,然後讓大家去套用。那大家都不要乾了,任何人都不用去奮斗了。其實真正令人感動、留戀和贊嘆的,恰恰屬於普通人圓夢的過程。反過來說,像我這樣的人,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對嗎?一個來自邊遠小城市、父親很早就去世,母親一人把我們哥兒倆帶大,一家三口,40多塊錢的工資,也活了很多年(笑)。我依然認為我是普通百姓中的一員。那麼,需不需要有特殊纔能?當然也需要。但我首先是運氣好,趕上了一個好時代,有幸坐上了電視新聞改革的頭班車,一路走來;而且電視節目主持人本來就負載著太多周圍人的努力,任何時候都不是一個人在奮斗,就像《岩松看美國》,決不是我一個人看美國一樣。
理性看美國,危機中有改變的衝動
記者:看了《岩松看美國》之後,很想請您談談此次美國之行的觀感,例如,金融危機下的美國,給你留下的最深印象是什麼?
白岩松:這個要說起來就太多了,因為這跟我們選擇的題材有關,基本上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別是美國的校車和公共圖書館。校車為何令人印象深刻?因為孩子是國家的未來,美國的孩子由政府負責提供每人每年500多美元,用校車接送孩子,從幼兒園到高中,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長都是這樣,當然會讓人很感慨。還有公共圖書館,我們訪問的是美國歷史上最早的公共圖書館,1846年開始啟用,外牆上鐫刻著一行英文,翻譯過來的意思是『自由穿行』,也可翻成『免費進入』,但我覺得『自由穿行』更准確,因為所有人都可自由穿行其中:無家可歸者可在裡邊吃早餐;失業者可用免費的電腦上網找工作……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希望這樣的東西在中國也能慢慢成長起來。
記者:在美國采訪期間,有沒有令你意想不到的東西?
白岩松:也很多。例如美國汽車城底特律,就是計劃之外的發現。我們看到底特律市中心到處是荒廢的大樓,破碎的玻璃,令人觸目驚心。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從上世紀80年代日本汽車進入美國市場後,底特律就開始走下坡路,但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還是十分意外。金融危機,肉眼看不到明顯痕跡,但當你更深地與當地人溝通時便會感受到,美國人不是被動地應對危機,還在努力改變。最後你會突然意識到,其實歷史上每次經濟危機,美國都會以更強大的姿態走出來——走出上世紀30年代經濟危機,美國變成了世界第一強國;走出上世紀80年代經濟危機,美國用互聯網統治了世界。面對這次金融危機,每個與我們溝通的人,都不是懮心忡忡,而是懷著一種改變的衝動的時候,你會想到:它會不會同樣以更強的方式走出來。因此我們看美國,既不能像過去那樣仰視,又不能因金融危機爆發而俯視人家了(笑)。我們應當理性地看待美國。
看世界,是為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記者:你覺得美國最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的是什麼?
白岩松:毫無疑問,美國的制度建設和法律地位,以及全社會對法律的尊重,應當說在世界上做得最好。大家不要把它理解成一種意識形態的制度。為何要專門采訪FDA、也就是食品藥品監管局?在我們接連出現了那麼多食品藥品監管的漏洞和問題後,我們想看看美國是怎麼做的,他們有一百多年的經驗,當然值得我們借鑒。還有我們放棄了一些所謂大腕,采訪美國的職業體育,目的就是為了探尋孩子們是怎樣一步步走進NBA,NBA為何會成為NBA,它背後的制度是什麼?等等。我們每次出去看任何一個國家,其實都是為了看中國,為了讓中國受益。這次從美國回來還有一個感覺:大家總說美國比中國現代,其實有些方面中國更現代。美國的百姓生活正在回歸傳統,晚上七八點鍾城市的街道上就沒人了,安安靜靜的;早上去上班,辦公室裡擺著家人的照片,更注重親情。不像我們這裡,24小時不夜城,卡拉OK,然後赴飯局,鬧騰,家人反而離多聚少。可以說,全世界最『躁』的是中國!我覺得中國正處於後現代,美國正往古典走。但我相信中國還會回來。
記者:有人批評你在耶魯的演講中,『矮化了自己的國家』,例如說『一個國家與一所大學打了20年交道』;『美國經濟好轉,中國就會有更多就業機會』等,你怎麼回應這些不同意見?
白岩松:不對呀,網上的聲音你怎麼去回應呵?同樣在網上,還有人說我過高地誇贊了中國呢!如此簡單的東西我還需要回應嗎?讓他們自己去平衡吧(笑)!
美國文化讓你易於接受並捨得花錢
記者:改革開放以來,美國文化對中國影響很大,例如曾一度激活中國電影市場的美國大片,還有電影頻道播出的譯制片,大約90%都是好萊塢出品的,印度、俄羅斯、法國、日本這些電影大國的影片成了鳳毛麟角。不知你對美國文化有何認識?
白岩松:全世界大多數國家,或主動,或被動,誰也擺脫不開美國文化的影響。我在出發前就說過,我最喜歡的不是美國文化,我最帶感情的文化是俄羅斯文化,第二位也輪不到美國。中國自己的不談,這是我們血液裡的東西。另一方面又離不開,就像你喝可樂、吃麥當勞時,瞬間就被美國文化征服了。包括電影,流行音樂,以及太多太多的東西。所以美國文化的特質,是以你容易接受的方式悄然讓你接受了;然後以你願意消費的方式給了它回報。這兩點是美國文化非常標志性的特征。它沒有使用強制的方式,悄悄地走到你身邊,走進你的生活,讓你幾乎放棄了抵抗。即使像法國那樣,說抵抗其實也很難。這是它進入的方式。離開時帶著錢回去了(笑)!幾乎大部分美國文化最後都成了印鈔機,一種十分成熟的商業操作模式!我覺得這就是美國,它在市場經濟中學會傳播文化,並讓文化成為一大產業。
文化走出去,需要體制和理念解放
記者:與美國文化在全球暢行無阻相比,中國文化走出國門卻舉步維艱。你認為這是什麼原因,是否中美兩國歷史和文化的差異所致?
白岩松:首先,我們要借鑒美國文化的傳播方式,它都是以喜聞樂見和很難抵御的方式悄然進入全球市場的,那麼中國文化強推很難。文化需要各種各樣的載體,毫無疑問,隨著Made In China的產品遍布全球,中國文化已具備了某種走出國門、為外界所接受的基礎。另外,我說的Made In China還不僅僅是產品,還包括中國越來越強大,在世界上發言權越來越多,影響力越來越大,天然具有了文化的傳播性。但在傳播過程中,需要我們的文化產業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僵化的體制包括許多不合理的限制,使我們的創作者束手束腳,使我們的文化走向世界步履艱難。中國已進步到現在這樣的程度,其實需要的就是在體制、機制、理念上的解放。解放出這種一直蘊藏極深的文化潛力,就會從容走向世界。
從政府的角度來說,當然也承擔著與世界對話的使命。現在情況也在變。我們正在接受普世的價值觀,接受人權、自由、民主的觀念,包括對全球共同關注的問題的關注,都使我們與世界站在同一戰線上。這些都對中國文化走出國門發揮著巨大作用。在對外宣傳、塑造中國形象方面,我們經常有許多事倍功半的做法,現在也在改。如從去年起加強了對外宣傳而且轉變了宣傳理念。我覺得這就是希望,但需要速度再快點。
我不覺得有天纔,下的都是笨功夫
記者:在我的印象中,國家電視臺新聞主播總是高屋建瓴,以縱觀全局的視角,評說國內外時事政治,他們必須堅持真理,主持正義,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道德判斷力,除此之外,你在新聞評論和主持生涯中,涉獵范圍廣泛,政治、經濟、社會、文化、體育,幾乎無所不包,還參加過央視春晚的主持,你是如何做到這種跨界主持的?它需要主持人具有怎樣的條件和素質?
白岩松:我覺得我從來沒有跨界,一直在做新聞。只不過,對大家來說,我涉及的面兒寬一些。春晚,這兩年我上了,也是因為有太多新聞性質的東西。我始終認為,我只是春晚上的一個過客。我希望不上春晚纔好。因為上了春晚,意味著這一年可能有某些沈重的話題。我希望一年年陽光燦爛,風調雨順的(笑)。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選擇。新聞不管對我、對您,對所有傳媒人,都是無法選擇的:今天可能是金融危機,迫使你去研究經濟;明天可能是地震災害,又要研究科學性心理性的東西。因此,新聞人永遠要以變應對變,又要以不變應對變。以變應對變——你總有相對薄弱的知識領域,但新聞不會按你的強項發生,薄弱處就要補充它,下笨功夫,用大量時間准備大量材料。以不變應對變——就是你的價值觀,你的立場和觀點,這些都是不變的。大家看到的是你在屏幕上的風采,看不到你在屏幕下做了什麼。我不覺得有什麼天纔,我下的都是笨功夫。
記者:你的很多節目都是現場直播的,你如何做到在直播時胸有成竹,滔滔不絕?除了口纔好、頭腦反應快等天賦條件外,有無其他原因?
白岩松:我覺得這也是一種『馬太效應』,從97香港回歸、到08北京奧運,央視幾乎所有大的新聞事件直播都是我做的,越做越松弛,越松弛越沒錯,越沒錯下次越讓你做(笑)。另一方面,直播不是技術問題,不是專業問題,是心理問題。直播就像海上的冰山,露出海面的只有十分之一,大量的在海底。你不准備百分之百的東西,怎敢做百分之十?我已過了心理關,我已不怕犯錯誤,反而很少犯錯誤,這是一個心理素質問題。我還是運氣好,長期做直播磨練出來了。
人生多平淡,從平淡中體味幸福
記者:你說過:你的一生中,幸福和痛苦只佔5%,其餘的是平淡,你認為名人的平淡與普通人有區別嗎?你如何看待痛苦、幸福和平淡?
白岩松:不,這不是我說的,是援引一位老學者的話,我非常同意他的看法。我對大學生說過,你們走出校園,首先要准備迎接平淡的日子。絢麗的禮花一年放不了幾天,剩下的都是平淡的日子。能讓平淡的日子不平淡,讓平淡的日子為不平淡的日子積累些東西非常重要。這就是人生真相。就像我一樣,天天在辦公室准備大量資料,不平淡嗎?為什麼現在不失眠了?因為你不必考慮明天做什麼,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呢?甚至覺得平淡就是一種幸福,要善於從平淡中琢磨出滋味來。就像年輕時愛喝味道濃重的飲料,歲數大了,愛喝淡茶,甚至白開水——你已經能從白開水中品出內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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