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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有云: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牀下。這話的意思是說,五月螞蚱彈腿叫,六月紡織娘(一種鳴蟲)振翅;七月蟋蟀在田野,八月來到屋檐下;九月蟋蟀進門口,十月鑽進我牀下。按說現在就開始玩兒蛐蛐,爲時還尚早。但對那些“就好這口兒”的天津爺們兒來說,蛐蛐要玩兒得像那麼回事兒,這時候開始着手準備,也不算稀奇了。
天津歷史上,一直是“鬥蛐蛐”的主要城市之一。著名“津派”作家林希先生在其作品《蛐蛐四爺》當中對“鬥蛐蛐”的涵義有如下註解:男子漢而玩蛐蛐,實在是絕對的聖賢;爭強好勝之心,人皆有之,而身爲一個堂堂七尺鬚眉,他居然把爭強好勝之心交付在了蛐蛐身上,你想他心中除了忠孝廉恥仁義道德之外,還會再有什麼?全世界各色人種,只有黃臉漢子玩蛐蛐,誰強誰弱,誰勝誰敗,咱兩人別交手,拉開場子捉兩隻蟲兒來較量,我的蟲兒勝了我便勝了,你的蟲兒敗了你便敗了,而且不許耍賴,你瞅瞅,這是何等地道的儒雅襟懷!
宋無名氏蟋蟀圖
老天津人鬥蛐蛐扎堆東北角
林希先生筆下的“蛐蛐會”在“天后宮大街的一山堂”,歷史上沒有這個地方,但老天津人最愛扎堆兒鬥蛐蛐的地方離天后宮不遠,大約是現在的東北角一帶。
林希先生少年時代,家庭條件好,“鬥蛐蛐”是夏秋之際必備的“課餘活動”。“我小時候玩兒蛐蛐主要都是自己捉的,偶爾花錢買一條,那也都算不上什麼精品。小說裏面寫的一山堂是藝術虛構的場所,現實里人們鬥蛐蛐常集中在當時的鳥市,就是現在的東北角一帶。”
天津的鳥市,原來有兩處:一個在現在南市的一條小巷內,巷口原有一個小牌坊,標明“鳥市”二字,但規模很小,名氣不大;另一處在城東北角,老天津人通常所說的鳥市,指的就是這裏。鳥市位於紅橋區東南端,大衚衕與新開大街交口以西一帶,南臨南開區,因與南市相對,又有“北市”之稱。鳥市除了賣鳥,一般到了夏秋季節,便演化成鳴蟲及蛐蛐的交易、展示場所。一些以此爲生的人通常到山東、河北等地捕捉、收購蛐蛐,然後在天津的鳥市出售。林希先生回憶,鳥市上所見的蛐蛐,真正的上品比較少見,因爲舊時天津的豪門望族多有喜好鬥蛐蛐的富家公子,凡是上品的好蛐蛐,一般都直接送進這樣的大戶人家中,而能夠流通到鳥市上的蛐蛐,大多是供普通老百姓賞玩的“中下品”。
雖然鳥市上不多見上品蛐蛐,但由於這裏聚集了全天津衛愛好鬥蛐蛐的爺們兒,所以鬥蛐蛐的局一般都設在這裏。每年最後一場的蛐蛐會最爲精彩,一般都是當年“蟲王”的決勝之戰,場面甚是莊嚴。
早在雙方蟲主赴會的前三天,一山堂便打掃得一塵不染,而且用蘭香整整薰了三天,堂廳之內已是一片幽香,再加上楠木大雕花案,雙方主家的大桶木坐椅,一山堂主人決鬥評判的太師椅,還有無數觀衆賭家的梨木坐椅,堂廳之內更是一股陳年木器味道,令人心曠神怡。而且一山堂的規矩,進得堂來,不許吐痰,不許咳嗽,不許抽鼻子,不許打噴嚏,不許交頭接耳,不許說話,不許走動,勝家不許喝彩,敗家不許嘆息,反正這麼說吧,除了眨眼喘氣之外,堂廳裏的人,誰也不許發出一絲聲音。
林希先生回憶,秋天的最後一場“蛐蛐會”通常是大戶之間的角逐,場面莊嚴鄭重是必須的。蛐蛐會的核心人物是“裁定人”,即“鬥蛐蛐”的裁判。這種裁判多爲德高望重的老者,還要精通鬥蛐蛐的門道,在場上坐定一言不發,一副主持公道的神態,不怒自威。比賽時,雙方蟲主親自將蛐蛐捧到場上,“裁定人”將兩隻蟲“定對”,先比頭,次比腿,兼比色,再比絲,稱過體重,察看了牙齒,妥切無誤,宣佈“下圈”纔開始比賽。
“蛐蛐把式”是“高級技工”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天津人這麼喜歡鬥蛐蛐,這一條小蟲竟然拉動了一個行業。林希先生介紹,正是出於滿足大戶人家養蛐蛐的需求,舊天津有很多以此爲業的人。而就是在這個行業內部,也因分工不同,而涉及很多方面。
技術含量最高,收入最高的莫過於“蛐蛐把式”。《蛐蛐四爺》中的常爺就是這樣一位“身懷絕技”的人。“蛐蛐把式這樣的人到今天咱們生活中也有,他們靠飼養、調理蛐蛐爲生,所有的技術全在手上。一個好的蛐蛐把式,愛蛐蛐、懂蛐蛐,能把毫無鬥志的蛐蛐變成一個百折不撓的勇士。”正是由於有了這樣的技術,蛐蛐把式的薪水最高,像常爺那樣每次賽後得個小金元寶就不足爲怪了。
林希先生告訴記者,舊天津大戶人家玩兒蛐蛐大多都僱用蛐蛐把式。“大戶人家玩兒蛐蛐論‘把’,一‘把’是十個小罐,一個大戶人家每年養幾百把蛐蛐,這都是很平常的事兒。所以必須要僱蛐蛐把式,還要僱上個把喂蛐蛐的童子,現在叫‘小工’。過去窮人家孩子到了夏秋季節去大戶人家做喂蛐蛐的童子,也是高薪職業了。”
另外在“蛐蛐產業鏈”中賺錢的還有專門“倒蟲”的販子,也有專門替人捉蟲的,還有每天起早幫蛐蛐“送早點”的。《蛐蛐四爺》裏楊來春就是做這份營生的。蛐蛐吃蜘蛛,每天早晨要喝露水,而且是落在嫩草葉尖上的那滴露珠。於是有一批人專門幹起捉蜘蛛割嫩草的工作,每天一大早把新鮮的蜘蛛、嫩草放在一個小盒兒裏,往大戶人家門口一放,按月收錢,送貨上門,挺像現在送牛奶的。當然,這份職業比起靠技術吃飯的蛐蛐把式,收入上就相差太多了,可以算是“蛐蛐產業鏈”的最底層了。
除了飲食、教育這樣的直接關聯,“蛐蛐產業”裏的服務行業也非常發達。從古至今,專門從事蛐蛐盆製作、收藏的人很多,當代天津仍有很多制盆名家,他們的作品被全國的蛐蛐愛好者所收藏。此外,爲蛐蛐辦理“後事”也是人們賺錢的途徑之一。《蛐蛐四爺》裏“常勝大將軍”死後,被放入了金棺材,還專門請人來念經超度。“這些事兒不是杜撰,在舊天津都是有的。有人專門做蛐蛐的金棺材,也有人專門替蛐蛐唸經超度,這些人都是以此爲業,賺那些富家子弟的錢。”林希先生告訴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