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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鐵皮”時光
7歲時封原住在成都道的一幢二層小樓裏。很多時候,剛把半碗飯塞進嘴,他就鼓着腮幫子奔出家門了。對這個男孩來說,心中的祕密如同腳丫旁邊的浮土,已經升騰起來。奔跑中,清涼的空氣拍打着臉頰,他總會有一種恍惚的感覺——身後這些越聚越多的小夥伴,多麼像一支艦隊啊。
他們止步在小巷深處的一棵歪脖樹前。鋪開幾張報紙,手裏的玩具嘩啦嘩啦一放,樹陰底下就是他們的開心樂園。月光透過樹杈灑在他們的臉上,胳膊上,也爲這些鐵皮玩具鍍了一層金屬冷光。擺弄着手裏的玩具,他們的臉上總是閃爍着難以言說的興奮。
“小時候我就是孩子王!”27歲的封原轉動了一下發條,一個鐵皮小鴨子開始在地板上前行。時間跨越了20年,卻沒有使這段記憶黯然失色。意猶未盡的他,形容那時候夜涼如水,寶石藍的天空裏星月閃耀。
對於孩子而言,玩具意味着快樂。對於成年人而言,玩具則意味着回憶。無論是擰緊發條之後就會向前蹦跳的鐵皮青蛙、會打鼓的帥氣禮儀兵,還是人人羨慕的鐵皮飛機,這些現在看起來很粗糙的鐵皮製品,卻有着致命的誘惑力。封原笑着說,每次站在玩具前,那些童年的片段就會像幻燈片一樣在腦海裏掠過。
“我家門口有一個菜市場,裏邊有一排賣鐵皮玩具的小攤。每到節日這裏就是我的戰場。”封原說小時候不知道多少次假借節日之名,向父母提出被視爲“無理取鬧”的要求,也不知道多少次在淚流滿面和坐地撒潑的雙重“攻擊”下,最終拿着玩具破涕爲笑。“當然也有遺憾。有一陣流行鐵皮駁殼槍,我們這些小孩都認同擁有它特別威風。爲了給自己也弄一把,我多次和父母哭鼻子。但沒想到父母以安全爲由,說什麼也不給我買。”
雖然沒有擁有過槍,但封原說小時候的自己,其實就是王朔筆下那個穿着海軍條格背心,揹着機關槍,追着小丫頭跑的方槍槍。機靈裏冒着壞水。那時候他愛跑愛叫愛歡笑,像一臺永動機,像上足發條的鐵皮娃。所以現在長大後,他要翻找出發條和大號電池,淘到那些會發出三種聲響的絕版機關槍,補回兒時的遺憾。
- “鐵友”集中營
鐵皮小鴨子最終停在一個書架腳下。裏邊沒有書,而是各式各樣,將近千件的鐵皮玩具。這是封原兩年來的積累所得。“我看到了一段關於鐵皮玩具的視頻,讓我有了收集它們的想法。”封原說隨着在網上與玩家們交流,他發現在上世紀90年代就因做工問題,被塑料、毛絨等材質淘汰的鐵皮玩具,其實並非那樣簡單。
“一件鐵皮車模,需要把嶄新的馬口鐵進行手工造型、焊接、上漆、潤色、吹乾,反反覆覆需要十幾道工序。而且有些不是大批量生產的鐵皮玩具,其實做工非常精美,可以說代表了我國一個時代的工藝水平。”封原拿起一個做工精美的大型車模。他放上了兩節電池,車子開動的同時,上面的玩偶也在動,並且閃爍出多種顏色。“這個是我國在某次乒乓球比賽獲勝後而製作出來的,很有紀念價值。當時就是限量版,現在它可稱得上珍寶級別了。”
封原很快成爲了玩家們的一員。在網上,這羣自稱“鐵友”的傢伙會通過集體智慧爲一個編號fm3177的鐵皮火車找到生產年代和廠家,也會帶着玩具定地點見面,成爲現實中的好友。你能想象這樣的畫面:白天西裝革履不苟言笑的公司白領,一下班就喜笑顏開地圍繞在封原周圍。他們也許還來不及換上T恤,只能把領帶扣鬆下來。但他們有說不完的話題,目光也始終聚焦在這些帶着鏽斑的鐵皮玩具上。當然,他們也會結伴出行,目的地永遠是週四的瀋陽道或週末的潘家園,爲的就是尋覓到一件鐵皮玩具裏的“稀世珍寶”。可往往是,一旦聞到這鐵鏽的味道,他們就會掏光錢包裏所有的鈔票。
“很多鐵皮玩具是能保值的。但我覺得還是樂趣最重要。”封原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他說自己雖然結婚了,但玩心還是有點重。比如現在只要有空閒,他就一頭扎進這個放滿玩具的書房。不是用老相機與它們合影,就是滿臉虔誠地做着消毒液的濃度配比實驗,因爲這樣才能既消毒又不損害這些鐵皮玩具的成色。
-收藏記憶
“鐵皮迷”需要怎樣的標準?“都是些閒不住的年輕人。有玩樂隊的,有開咖啡廳的,當然也有我這樣寫詩的。”封原的眼裏,“鐵皮迷”更像是文藝青年的週末聚會。
但封原也承認,面對這些從幾十元到幾千元甚至上萬元不等的鐵皮玩具,很多人並不需要像他這樣兩年內花費萬元的衝動。換句話講,他覺得更多的人,完全可以淘來幾件回憶中出現的老玩具,或者圖省事幹脆買幾個復刻版。
“很多人在成長中會認爲自己的童年幼稚可笑。比如我一上初中時就想把這些玩具扔掉。不過現在看來,很多人面對這些玩具,頓時發覺原來自己的童年是美好的,也是最爲珍貴的。因爲我們再也找不到流着大鼻涕和自己搶玩具的夥伴了,只有這些‘偉大的鐵皮們’,成爲了收藏記憶的最好證明。”
玩鐵皮玩具兩年多,封原逐漸成爲了這個領域的行家。但正如封原所說,他的熱情還保持在最原始的階段。現在,他會定期登錄網上的校友錄,爲的就是找齊小時候的那些夥伴——他想在這樣一個週末,和這些夥伴們一起回到那個小樓,那棵歪脖樹下。如同許多年前那樣,有一羣手裏攥着鐵皮玩具的少年,曾在這條小巷裏奔跑,歡呼,無憂無慮的快樂消隱於四周的鳥鳴聲裏,沉沒於世事嘈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