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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相聲以其濃郁的“津味兒”在全國相聲界獨樹一幟,形成了獨特的文化景觀。相聲起源於北京,興盛於天津的格局已爲業內所認同。相聲在天津興旺,得益於天津的地緣優勢和文化底蘊,更是與天津相聲藝人人才輩出有直接關係。馬三立馬老獨擎大旗,是津味兒相聲的不二代表。本報就馬氏相聲中的津味兒特點獨家採訪馬氏傳人馬志明先生。
記者:馬先生,您好,您是馬氏相聲的傳人,我們知道您現在還在創作、改編和表演相聲,請您就馬氏相聲所體現的“津味兒”元素談談您的看法?
馬志明:津味兒相聲就是平民相聲。天津這個地方啊,五方雜居,九河下梢,南來的北往的人特別多。而且燕趙的民風特別幽默。天津觀衆也見得多,天生幽默,在市井中能發現很多原生態的包袱,所以我父親就要一生致力於爲這些觀衆說相聲,能把這些人說樂了,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天津相聲的最大的特點就是和觀衆的互動,而不是在那背詞兒。和觀衆打成了一片,天津好演員不是今天這段這麼說,明兒還這麼說。上來用話先探一探觀衆的口味兒。內行上臺前先都問“今天使什麼活啊”,而不問“今天說哪段啊”,那是外行的說法,段子是死的,每次說都要有所變化。先鋪平墊穩,再巧妙地進入段子。天津的相聲藝人啊,長期的在伺候買票的觀衆中,都歷練出來了,就跟天津小吃似的,天津小吃爲啥好,因爲不好吃他不買,就必須弄好。天津的聽衆是真懂,真愛護演員。馬氏相聲好就好在沒有離開廣大羣衆。觀衆愛護演員,要是有個忘詞兒啊什麼的,觀衆會說:“喝口水,慢慢想。”但演員不能覺得自己了不起,拿觀衆不當嘛,又沒貨,那觀衆真得給點樣兒瞧瞧。所以別的地方的演員最憷來天津演出,來天津可不像去其他地方隨便弄弄就算了。
記者:“津味兒”相聲就是指的用天津話說的相聲嗎?
馬志明:津味兒相聲中的天津話是必不可少的元素。像《三字經》《對春聯》這些傳統段子,一個人在那裏裝有學問,但不時的蹦出來的市井語言,一下子就揭露了。還有《糾紛》,是個單口,但是包括敘述者在內一共四個人物,還有民警、丁文元和王德成。丁文元和王德成都是底層的素質不太高的羣衆,適合用天津話來表現,變換一下音色和神態就行了,民警就可以用普通話,雖然也是天津人,這樣這四個角色就彼此區分開了。天津話刻畫人物真實,沒有表演的痕跡。
但是太地道的天津話,也是天津相聲打不出去的一個重要原因,好多話人家不懂。天津的演員也在努力地學習普通話。而且所謂津味兒相聲也不是純用天津話說的。其實純天津話的相聲是沒有的,除非刻畫人物,沒有一個演員純天津話說相聲。東北話現在讓全國都懂了,過去也不是人人都懂得,比如我以前就不懂什麼叫“嘮嗑”“得瑟”,現在也就知道了,這一點天津還做不到,有些保守。
另外,天津相聲底子厚、傳統深。在跟形勢上,做得有些不如北京,比如文革結束的時候,北京出來了《如此照相》等反映文革的段子,但天津這方面的段子出來的不多。
記者:馬老的相聲在津味兒相聲中也是獨樹一幟的,特色非常鮮明,比如馬老的相聲中有很多“自嘲”,把段子裏的人物都安到自己身上,這一點跟侯寶林先生就很不一樣,侯先生總是以第三人稱來敘述的,能不能說這是津味兒和京味兒的區別呢?
馬志明:說起來我父親的自嘲呢,這也與性格有關係,我父親呢,從小膽小怕事,又不敢惹誰,相聲呢,又是以諷刺爲主,父親說了一輩子相聲,什麼年頭都是一個藝人,要想取悅觀衆,又要諷刺,就得拿自己打鑔,糟改自己,也是不得罪人。其實這是很心酸的事。
另外,馬氏相聲到我這代已經三代了,總共120多年了,別看年頭多、輩分高,但沒有一代出人頭地的,一直沒有官面的照應,也沒有人能進得了衙門。有的呢只能是在相聲上努力地鑽研。我爺爺(馬德祿)號稱“相聲公司”,會的很多,誰想學什麼都得來我爺爺這裏買,所以有這個綽號。但那時當着“萬人迷”,沒有大的發展。而且爺爺也知道相聲這行沒有地位,說得再好也是藝人,進不了士林,就算是進宮給西太后說,也是下九流。所以爺爺那時候就想改換門庭,不說相聲了,後來供的我父親初中畢業,我伯父甲種商業學校畢業,算是都有了文化。但是後來我爺爺去世,沒有了經濟來源,我父親就又只能說起了相聲。所以一直生活就很苦,地位比較低,這種狀況下只能用自嘲的方式。
記者:您剛纔提到津味兒相聲就是平民相聲。馬氏相聲正是平民相聲的代表,馬老的段子裏塑造了很多小人物形象,這些豐富的形象是從何而來的呢?
馬志明:我父親說相聲呢,因爲有家庭背景,底子相當厚,加上又有文化,所以又不一樣了。我父親願意改編整理相聲,也創作了很多相聲段子。所以日本投降之後,形勢一下子好了,就壓不住他了。那時候觀衆開始對我父親很欣賞,這是我父親說了一輩子相聲的最大動力,在相聲上下了一輩子功夫。我父親特別喜歡登臺,特別喜歡跟觀衆見面,不讓上臺是最大的懲罰。但是不論是生活裏見到的人,還是在臺上見到的觀衆都是市井小民,提壺賣漿者,所以刻畫的人物都是市井小人物的形象。
我們家九幾年的時候才搬進樓房,之前一直住在南市的平房裏。那時候條件雖然低,但很有助於接近底層的羣衆。就像我父親《練氣功》裏的那個“張二伯”,老幹咬人蘋果,吃人半個冰棍兒的事,這樣的事在貧苦人中很多見,但是在馬場道那邊就不多見。住在馬場道的人不稀地幹咬人蘋果的事,那都是大資本家。所以呢,挨着貧苦人住,就會表現貧苦人的生活。
所以馬氏相聲的特點就是從觀衆中來到觀衆中去。也只能這樣做。我父親沒了六七年了,還是在觀衆中津津樂道,就是因爲他創造的那些人物形象啊,對底層人物塑造的活靈活現,入木三分,這一方面和他的經歷分不開,另一方面也是他鑽研的結果。
記者:馬老的相聲不溫不火,娓娓道來,特別有韻味兒,給人餘音繞樑的感覺,什麼時候想起來還會什麼時候樂,馬老的這種境界是怎麼達到的呢?
馬志明:觀衆對相聲要求高,也要求我們說相聲的要不落俗套。就像這段《練氣功》,72年的時候,我在院子裏逗我的小外甥女,那時候她才3歲,她拿個蘋果在那吃,我哄她讓我吃一口,結果我拿過來一口把多半拉咬下來了,剩下一小半給她,她一下子就哭了。當時我父親就在旁邊坐着,也被逗樂了。到八幾年的時候,我父親在一個段子裏就把這段加進去了,這是那個段子裏主要的包袱。但他說起來就不像我剛纔那麼平鋪直敘,拿過蘋果來,先說大牙,“你見過車間裏的大臺鉗子沒有”,咬完了,“給你這塊,多好,沒核兒”。簡練,給觀衆留有滋味的餘地。讓人有回味,聽完相聲之後越想越可樂。這也說明我父親平日的細心、認真,只要是有用的東西丟不了。
還有《上火車》這段,我父親說的和其他人說的就不一樣,兩個送站的人被列車員推上了車,該上車的結果沒上去。頭裏敘述都差不多,但結尾就一句:“他們倆送我走”。包袱簡潔,給觀衆思維的餘地。在這方面,我也受到父親的影響,像《核桃酥》這個段子,去商店買蛋糕,售貨員用夾子夾起一塊放在秤上,就聽“噹啷”一聲,有這一聲,就不用再去說如何如何幹了,如何如何硬了,也給後面用江米條起核桃酥伏下了。
馬三立的“街坊們”
龔大個兒
出處:《算卦》
外號龔大個兒,個兒比馬老還高,也不認得字,沒學問,淨仗着矇事。在三不管兒擺攤算卦。
與比較專業一點的卦師不同的是,他那算卦用的竹筒啊,籤子啊,什麼都沒有,就一個石板,背後寫個“沒有”,問人問題。應景就掀開,不合就繼續問。就是八面風、八頭堵,怎麼說怎麼有理。最後還真是遇到了一個問啥都有的人,這一套就陷入了窘境。從事業問到手藝,到父母、男孩兒、女孩兒、岳父、岳母、大舅子……碰到這樣一個大全乎人,估計急得汗都下來了吧。最後竟然問到“天涼了,有皮猴兒嗎”,相面都相出皮猴兒來了,怎一個“囧”字了得。
張二伯
出處:《練氣功》
住在對門兒那院落。胳臂比馬老頇點兒有限,脖子比馬老細,大咳了嗉像個大鴨梨似的,小平頭、小眼兒、癟鼻子、大嘴。
一個底層的再也不能底層的人,不上班只吃勞保,挺大歲數還不懂事。不僅頭腦不靈光,還愛佔小便宜,欺負小孩。淨幹咬人半個蘋果,搶人個冰棍兒的事。小虎兒和小二子倆小孩兒都被“欺負過”。鄰居也都不跟他一般見識。正是因爲他頭腦不靈光,才幹出很多違反常理的缺德事,最後連自己都給害死了。張二伯人混,誰都不服,甚至都會跟電視裏的人較勁,看到電視裏的氣功表演,較起勁來了,回家也學人家拿菜刀砍肚子,結果當然漏了氣。慘痛的教訓提醒我們:電視中的危險動作,切勿模仿。
小虎兒
《逗你玩》《練氣功》
街坊門臉兒的小孩兒,剛五歲,說傻也不傻,說機靈也不機靈,又老實巴交的。還不夠學齡,沒上學。
除了在門臉兒幫媽媽看衣服,就是去別處買冰棍兒,結果到哪兒哪兒有壞人。幫媽媽看衣服,有個小偷自稱“逗你玩”,偷了他們家好幾件衣裳,小虎兒雖然及時地報告,但是因爲報的名字都是“逗你玩”,一再延誤抓小偷的時機。結果肯定少不了媽媽的一頓呲噔了。
出去買冰棍兒,又遇見了張二伯,走到衚衕口,被張二伯攔下了,被他一頓哄嚇,冰棍兒被咬了一大口,臨走還被囑咐到家別說。可憐的孩子,到家還真的不敢說,否則又是一頓呲噔了。
不知道現在這孩子長多大了,做了哪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