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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患變形記
當醫生30多年,今天更深刻地感受到了看病難
一天早晨,楊甫德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困在醫院裡變成了一個普通的患者。
他挪動著步子,在人擠人的隊伍中緩慢前進。他勉強探身,看看前面還有多少人,盤算著今天能否掛到專家號。在這種處境下,他已經無暇顧及貼著他前胸後背的都是誰,只是緊盯著十幾米之外的掛號小窗口。和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比起來,門診大廳小的可憐,人們無可奈何地擠在一起,沈默而焦灼。
『我能排到號嗎?』他想。這可不是夢。
楊甫德是北京市回龍觀醫院的院長,那天,他以一個普通失眠者的身份去看病,早晨5點多就出門坐公交車,6點多到的醫院。在掛上號之前,他已經排了近兩個小時的隊。
很不幸,輪到他時,心理科的專家號掛完了,他只能掛到普通號,而且是幾十號以後了。為此,他又在擁擠的大廳等了近5個小時。座位早就沒了,有人靠著欄杆,有人鋪報紙席地而坐,還有從外地來的患者,直接坐在行李上。輪到他看病,已近中午12點。
說到等待的感受,他皺著眉說:『畢竟我沒有病重到一定程度,或像外地人那樣還要住旅館看病。真正的患者,感覺會更糟。』
為了加深體會,楊甫德一直在掐表計時。他發現,從進入醫院到離開醫院共用了7個小時,其中95.1%的時間都在排隊等候,真正看病時間只佔4.9%。
楊甫德說,『我當了30多年醫生,今天更深刻地感受到了看病難。』
要是有孩子,一定不讓他當醫生
另一個早晨,退休的市民張民第一次有機會零距離觀看神經外科專家主任醫師手術。那是在北京天壇醫院。『這是一次顯微手術,我看著暈,有點緊張。』張民說。
他印象最深的是醫生乾活兒特別認真,每一個動作都極其小心。從後背看過去,醫生一動不動,到了正面看,也看不見醫生的手臂有動作,『只有手在動』,而且時間特別長。
張民第一次近距離感覺到醫生的累,『乾這種活兒就像繡花似的,繡花的人還能活動活動,醫生不能動。』
手術室裡靜到聽不見任何聲音,這讓張民也有些不習慣,『比較害怕』。20分鍾後,他出來到了觀察室,還在反復琢磨著,『這大夫除了技術高超,體力上也得頂得住啊。』
直到中午手術纔結束,張民和醫生一起吃了午飯。他發現,這名醫生吃得特別少,『因為吃多了容易犯困,所以早飯和午飯都不敢多吃。』
『那你長年這樣,怎麼受得了?』張民問。
『長年都這樣。』這位醫生表示,一般只有晚上飯吃得飽就不錯了,早飯和午飯都不多吃,水也不敢多喝。不喝水是為了不上廁所。有人把醫生們將此總結為『硬功夫』,不僅是手術,有時醫生上門診,大半天不喝一口水、不上廁所是平常事。否則,『就那幾分鍾時間,說不准哪個患者就會有意見。』
20分鍾後,醫生趕去了另一臺手術,下午3點多結束手術,又帶著張民去門診,到傍晚下班之前,又看了幾十個病人。
到張民離開的時候,醫生還在工作。這一天,醫生沒怎麼喝水,也沒吃什麼東西,在手術臺上一個姿勢就站好幾個小時。張民說,他要是有孩子,一定不讓當大夫———太累。
醫患變形記意在爭取理解
這兩個故事發生的背景是:從今年7月起,北京市衛生局組織了一種體驗活動———讓醫院的院長去體驗一天普通患者的感受;讓市民走進醫院,去體驗一天當醫生的感受。
看病難日益成為國人心中拂不去的『痛』。楊甫德親歷的『門診噩夢』和張民不能忍受的『連軸轉』工作制,是當前北京大醫院裡每天都在上演的一幕苦劇———不僅患者心裡有怨,醫生心裡也苦。這種『怨』和『苦』還沒有溝通的渠道。於是,醫患之間的戰友關系日漸被矛盾對立所取代。
北京市衛生局希望,通過變形記能夠讓醫患雙方真正站到對方角度想想,從而為日益緊繃的雙方關系找到緩和的辦法,也給公立醫院下一步改革找找感覺。
『不要上來就罵醫生冷漠黑心,患者也了解了解醫生怎麼工作的;醫生也不要動輒就說患者素質低脾氣大,醫生也來體會體會患者摸黑兒排長隊的難處,為什麼看完病患者心裡對醫生是氣不是感激。能相通這些,變形記就是大功一件。』協和醫科大學出版社社長袁鍾這麼理解『變形記』。
7月19日這一天,北京市衛生局組織北京積水潭醫院、朝陽醫院等19家三級醫院的院長分別到其他醫院『當一天患者』。
要看病,那是一步一個坎兒
和楊甫德一樣,北京佑安醫院院長李寧也感觸頗多。他一大早就被堵在一家三甲醫院門外,早上8點到門口,過了8點30分還沒進大門。這家醫院日門診量有六七千人次,大門卻開在一個窄巷子裡,根本沒有停車位,老遠就聽見人車嘈雜聲。
最後,李寧好不容易在巷子外面找到一個停車位,纔走進醫院。『這家醫院以骨科見長,如果前來看病的人正在流血或者不能行走,也得這樣走進去或者被抬進去。』李寧說。
院長們發現,一個普通患者要想走到醫生面前看病,至少先過三道關卡。『進大門』只是第一關。下一個任務是:找到相關科室。
有報道說,北京安貞醫院院長張兆光在一家著名醫院裡半天沒找著掛號處。迷宮般的科室分布,不甚清晰的指示標志,讓院長也『犯懵』。好不容易根據導醫的指引在一個簡易棚中找到了掛號處,他又被眼前人山人海的場景嚇了一跳。
對此,李寧也深有感觸。他發現,北京一些大醫院都是上世紀50年代末建起來的,當時的規模是按每天容納600到800人次的門診量設置的。到了70年代末和80年代,大醫院基本都有過改擴建的過程,但這裡面缺少規劃。『按照現代化醫院建築的標准,北京的許多醫院都不能算是醫院,應該叫「腫瘤''。』李寧說,過去人們看病不需要什麼設備,檢查項目也簡單。後來有了CT、核磁、窺鏡等各種設備,需要有地方給病人做檢查,而當時的建築沒有這些房屋。因此,大多數醫院買個設備就添個房子,完全處於無序狀態。
『我們的醫院建築就像是長腫瘤,是一個包、一個包地長出來的。』李寧說,其實現代化醫院應該是有一定規劃的,但『我們一些醫院進去就像迷宮,讓人不知道哪兒是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