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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愚兄歿,享年八十,文壇少了一條漢子、一個酒鬼。
王愚不愚,敢言多思,著文為《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鳴不平,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批周揚,結果,劃進右派,下農村,乾重活,『文革』期間又以反革命罪下獄。一個年輕的評論家變成罪犯。
專政20年,飽受捆綁與凌辱,王愚膽子小了,言語謹慎,但心裡明白。80年代初,《文藝報》為了張揚新說招賢納士,我們把那些『文革』前寫評論現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寫(是不是『今後洗手不乾』)的中年評論家如單復、王愚、潘旭瀾、宋遂良等邀請來京,組成『讀書班』,閱讀研討,撰寫重頭文章。這批中年評論家(包括其他邀請來的一批批青年批評家)從舊營壘裡殺出來,衝破禁區,表現出恩格斯所倡導的『藝術家的勇氣』。我們把這樣的『讀書班』譽為『《文藝報》的黃埔軍校』。王愚重點研究長篇小說,縱橫馳騁,用力很大。王愚超越了17年,還原到敢言善辯、犀利風趣的本真率性。他還是燒磚時50公斤的骨架,運磚時短小的身材,愈加濃黑的短須,更像魯迅了。
80年代,回西安,王愚請我吃飯,交談甚歡,突然,他的臉色變了,非常害怕的樣子。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白光一閃,一位表情毫無異常的警察從前方走過。定神之後,他解釋說,由於監獄裡被專過政,見了警察就害怕,明明知道警察不會抓我,『哎,習慣成自然,身不由己!』
我和王愚面面相覷,一言不發,又突然,不約而同地說了聲:『《雙城記》!』我們都想起狄更斯筆下的曼奈特醫生。
曼奈特行義,反被入獄,18年後獲釋,女兒接父親回英國,見一老人彎著身子做鞋,癡呆、乾癟、瘦弱,幽靈般的。長期的迫害使他的雙目失神,怕光,習慣在一線微弱的光線下勞作;也怕人聲,女兒進門,他失手將鞋子掉到地上,不敢抬頭。當他知道眼前發生的一切後,習慣性地服從,聽任女兒挽著手臂走下閣樓,但是,18年的禁錮使他怎麼也走不出巴士底獄——北塔——305號。
我和王愚說了許多,『哎,習慣成自然,身不由己!』一桌豐盛的酒席食不甘味。
我將話題轉向編書,告訴他說,馮牧、劉錫誠我們合編一套『中國當代文學評論叢書』,准備為陳荒煤、胡采、馮牧、潔泯、朱寨、王春元、李元洛、謝冕、陳遼、張炯、繆俊傑等等一批真正為中國文學作過貢獻的評論家出版自選集,這是文藝界和出版界從未有過的盛事,『我們也選中你王愚,希望你重振批評雄風』雲雲。
王愚的神色還原了,放浪形骸,口無遮攔,痛飲,忘卻北塔305號,回到五顏六色的餐桌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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