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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豬窩一樣的房屋,以後就是我的住所
三輪車夫還說,我是被那個光頭賣了,賣給了前面村莊一個血頭。賣了500元錢。『在這裡,第一次沒有抽出血,會被認為晦氣,只能轉手給別人。』三輪車夫說。
『買我的老板讓你騎著三輪車來接,難道就不擔心我會跑?』我問。
『跑?往哪裡跑?這裡四面都是他們的人,一見到陌生人就抓起來,讓大小管家辨認。你能跑到哪裡?』三輪車夫說。
我感到自己掉進了陷阱裡。
三輪車夫把我拉到村莊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在村莊最邊的一戶人家裡,我見到了新的血頭,一個渾身乾巴,沒有幾兩肉的男子,他的目光陰冷陰冷,像毒蛇的目光,讓人看後不寒而栗。他的皮膚非常黑,就像煤炭一樣,腮幫邊還長著一個小肉瘤,看起來既丑陋又惡心。事前,三輪車夫在那片草地上告訴我,這個人盡管瘦小,但是他是周圍村莊裡最難對付的血頭,他非常陰毒,身上常年帶著一把一尺長的尖刀,一言不合,就敢把尖刀刺入對方的身體裡,這些年,被他刺傷的人不下十幾個。他的手下也有一幫弟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這些人欺男霸女,為所欲為,無惡不作。但是一直沒有人敢惹他們。
這個院子裡也養著幾只狗,每只狗都有半人多高,三輪車夫曾經向我說過,為了訓練惡犬的殺氣,肉瘤經常用生肉喂養它們,所以,即使在夜晚,也能感覺到它們渾身散發出來的戾氣和恐怖,這些惡犬的眼睛像狼一樣通紅發亮,讓人毛骨悚然。這些惡犬比狼的身軀更龐大,更有戰斗力。
這個院子裡有兩行平房,每間房子裡都睡滿了人,他們打地鋪睡在地上,他們一個挨著一個,像一排木乃伊。房間裡散發著霉爛和腐臭的氣味,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打掃了。肉瘤讓一個手下帶著我一直向裡面走,在最裡間的房子門口停住了腳步,那間房屋照樣沒有房門,路燈光照耀在他們一雙雙很多天沒有清洗的腳上,他們的腳就像燒黑了的木樁,一動不動。
肉瘤的手下一把將我推進去了,這間豬窩一樣的房屋,以後就是我的住所。
天快亮的時候,門外響起了喊聲:『起來起來,他媽的,快點!』屋子裡有兩個人起床了,他們摸索著穿好了衣服,另外兩個人依然鼾聲大作地熟睡,我知道,就像前一天凌晨一樣,這些血奴會在村口集合,然後坐著大卡車,去某一個采血點賣血。可是,另外兩個人為什麼不去呢?
血奴們離開後,院子裡顯得異常安靜。我蒙蒙??中睡著了,睡夢中,蟑螂爬滿了我的全身,我想呼喊,可是喊不出來,嘴巴裡也是蠕動的蟑螂,它們的身體碰撞在一起,?嚓作響……突然,我感到腳上一陣鈍痛,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留著長發的人站在腳邊,面目猙獰,他正用穿著皮鞋的腳踢著我裸露的腳脖,他盛氣凌人地喊道:『快點起來,老子帶你辦理身份證。』
10年前的流氓,都喜歡留長頭發或者剃光頭,人們走在大街上,見到那些長發的和青色頭皮的,都躲得遠遠的。
我站了起來,走到水龍頭邊,用冷水刷牙洗臉,長發看著我,給另一個小流氓說:『這丫的還知道講衛生。』
長發問我:『你是做什麼的?』
我說:『我是教師。』
長發懷疑地說:『教師?就你這樣子?教師還賣血?騙鬼去吧。』
我說:『我是小學民辦教師,窮得叮當響,不賣血能有什麼辦法?』
長發似乎恍然大悟:『哦——乾這一行比當教師好多了,當教師能有幾個錢?』
那天早晨,我跟著長發去辦理身份證,長發知道我是民辦教師後,一路對我很客氣。他說民辦教師都很窮,他們村莊就有幾個,窮得都沒人願意嫁給他們。
我和長發坐著一輛人力三輪車,蹬三輪車的是一個50多歲的人,腰身佝僂,像一個問號。長發一路向我炫耀他對這個世界,對這個社會的看法,他口若懸河,暢談國家大事。他可能認為,能讓一個教師佩服他的觀點,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我一路都在聽著,隨聲附和著,他興高采烈,手舞足蹈。
我向長發講起了我小時候的生活,真實的生活。我小時候從來沒有吃過一次飽飯,那時候的最高理想就是能夠吃一碗涼粉,因為那時候的我認為涼粉是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每次趕集的時候,經過涼粉攤,我都會大口大口地吞咽口水。其實那時候一碗涼粉也就兩毛錢,可是父母不願意給我兩毛錢,因為兩毛錢還能買到一斤鹽,或者灌到一瓶醋。那時候的食鹽和醋都是散裝的。食鹽像岩石一樣顆粒巨大堅硬無比,需要用榔頭纔能砸開;醋是本地的一個老人用柿子自己釀造的,醋的上面經常會漂浮著一層白色的凝固物,有時候還會有幾個被酸死的昆蟲。上初中的時候,我是住校生,一周回家一次,每周日下午背著一周的乾糧來到學校。我每天只能吃一個玉米面窩窩頭,其餘就用紅薯充飢。冬天的時候,玉米面窩窩頭非常堅硬,都能把狗砸死,窩窩頭的表面結著一層冰凌,一咬,就留下幾個牙印。周六下午,我在回家的路上挖野菜,什麼小蒜、薺菜、野苜蓿等等,凡是吃起來沒有奇怪味道的都挖起來,回家後,母親用開水把這些野菜燙熟,撒上鹽,拌上醋,裝在一個罐頭瓶子裡,這就是我一周的副食。那個罐頭瓶子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得來的,我初中三年一直用著……
長發也說起了自己的童年生活。他說上小學的時候,有一個民辦老師,對他很好,天冷的時候,還會讓他睡在自己生著土爐子的房子裡。可是那時候他不喜歡學習,喜歡打架,總是惹那個老師生氣。後來那個老師患病死了,他一直覺得很愧疚。初中的時候,他的父親總是受到村長的欺負,有一次,他叫上幾個哥們兒,躲藏在村口,夜晚村長回家的時候,他們用石頭一頓猛砸,把村長砸得住院了。後來,村長知道是他乾的,但是不敢找他的茬,因為這時候他已經有了一幫子弟兄,都喜歡打架……
長發是我在血奴群落中接觸到的『最可愛』的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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