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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世紀80年代,榮獲多項大獎的電視劇《末代皇帝》火爆播出。我去采訪該劇顧問張挺,80多歲的老爺子談笑風生,講起少年時,與長他幾歲的『皇上』溥儀,結為知己的幾多趣事,一個人性畢現的退位皇帝,躍然跳出眾多概念化的文字記載……
張挺的爹叫張彪,因為救過洋務大臣張之洞的性命,深受重用,被派往日本,學回一肚子的先進理念。辛亥革命後,拒絕出山做官,將家中金銀古董變賣成白花花大洋,投資天津新興紡織業。一年後,一個錢換回四個錢。數年裡,張彪成腰纏萬貫的富豪,在天津日租界買了20多畝地,蓋起西式花園洋房。園裡小橋流水,假山噴泉,園後給八個少爺蓋了八座樓房,從此張園遠近聞名。
1925年2月的一天,效忠清室的張彪突然召集全家老小,宣布:故宮小皇上要從紫禁城搬來張園居住。張家主僕忙著裝修房屋,粉刷戲臺,擴建游樂室,牛皮沙發,波斯地毯,鋼絲軟床,園中花木修整齊,以備『接駕』。
溥儀帶著婉容文秀住進張園。張園從此戒備森嚴,不再有少爺小姐的說笑打鬧。張彪第十二子張挺,十三四歲,頑皮好動,天天趴在陽臺上,向對面皇帝住室張望。一天,忽然見對面陽臺站了個年輕人,戴著圓圓的茶色眼鏡,也在看他,還向他招手。張挺喜出望外,跳躍著,揮舞雙手。不一會兒,家裡來了個太監,傳旨,皇上點名要這邊陽臺上的少爺過去。大人們立刻慌亂起來,將張挺穿戴整齊光鮮,送到主樓,張彪追在後面喊:『見了皇上,不要多看,不要多話,不要亂動……』
張挺被領進一間威嚴肅穆的廳堂,幾個白發老人,垂眉低首站立兩旁,坐在中央的,正是陽臺上向他招手的年輕人。原來他就是下野的小皇上!看見別人都向他下跪,慌得張挺規規矩矩立在一旁。皇上倒是格外和藹,問他多大啦?念什麼書哪?句句都是家常話,軟聲細氣的,張挺漸漸放松下來。早就聽說貴為天子的人,瞳孔裡是雙個瞳仁,張挺大著膽子慢慢向皇上偷眼望去……誰知溥儀的眼鏡是從來不摘的,看書,寫字,吃飯,時時更換不同鏡子,就是不露眼珠。皇上終於要洗臉了,摘下眼鏡,小孩子高興得忘了爹媽的囑咐,竟然放肆地湊到皇帝眼前,仔仔細細把皇上端詳:皇上的眼睛不大不小,不明不亮,也只是一個瞳仁,與尋常百姓一般無二。
活潑好動的少年,追著自己看眼仁兒,皇上並不動怒。自三歲入宮登基,左右大臣太監,包括親王父母兄弟姐妹,誰也不准直視他的面孔,像這樣臉對臉,眼睛對眼睛的大膽對視,毫無虛偽作態,令他格外舒坦松弛,更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情感交流。單純的男孩在他窒息孤獨的魂魄裡,射進一縷透氣的陽光,何況這男孩會騎馬,會開汽車,會打高爾夫球,還是中學裡的臺球明星,一切時尚的高級玩意兒無一不會。這對於嚴受管束孤陋寡聞的青春溥儀,有著無盡的吸引。他拜張挺為師,學打臺球高爾夫球。男孩不客氣地指導動作,糾正姿勢,皇上用心,追求完美。平日裡溥儀很難聽到真話,更何況是公開糾正他的錯誤。比起那些唯命是從詭計多端的大臣,皇上覺得張挺對自己最忠誠,讓他快活得像換了個人。
玩得高興,從張挺袍子口袋裡,滑落出幾枚銅子,皇上好奇地撿在手裡,不知是啥。這是銅子兒呀?銅子兒是什麼?就是錢呀!錢做什麼用?買點心,糖豆,掛鞭,什麼都能買!皇上瞪大了眼睛,驚奇得要命:我怎麼沒有銅子兒?您是皇上呀,全國的金銀財寶,都歸您有,您要銅子兒乾嗎?這位深居簡出,至高至尊的皇上雖然擁有天下的一切,卻也失去了最普通的人間生活和行為自由,他高高在上,卻是受人支配。他更加倚重張挺,覺得這個平常人家的孩子比他的大臣可信多了。
溥儀要賞賜張挺,令太監搬出珍寶玉器,男孩都沒興趣。錦緞匣子裡,裝了幾十個翠玉扳指。溥儀一只只套在男孩指上賞玩,說只要戴得合適,就賞。張挺眼尖,一把抓了只最小,晶瑩玉潤的翡翠扳指,套在手上,不松不緊正合適。溥儀有點意外,遲疑著,竟然在張挺耳邊悄悄說:這個不能給你,是祖宗傳下來的。張挺不答應,君無戲言麼!皇上紅了臉,挺尷尬:好吧,就賞你玩吧。男孩將賞賜塞在口袋裡,蹦蹦跳跳跑回家去。
張彪是迷戀珠寶玉器的。牌桌上,將一只花了五千大洋買的翡翠扳指,當眾展示。牌友裡有位江西督軍陳光遠,也拿出一只,與張彪斗寶。站在一旁的張挺忽然想起了口袋裡的寶貝,悄悄拿了出來。這只晶瑩剔透的玉扳指,發出異樣的翠綠光彩,一下子就被眼尖的陳督軍看見了,要過去,仔細端詳,忽地變了神色。取了張報紙,鋪在桌上,將扳指罩在鉛字上,玉石的碧透將報上的鉛字一一顯現清晰。再將它投入一盆清水,滿盆清水被染得碧波盈盈。圍看的人都驚呆了。張彪變了臉色,喝問扳指是從哪裡來的?聽說是皇上賞賜,張彪哪裡肯信,命總務處長去給皇上請安,查清是不是丟了翡翠扳指。
片刻,前面傳來皇上口諭:扳指是我賞的,千萬不要難為了孩子!
霎時,滿屋裡的老頭兒都對著扳指跪了下來。
17歲後,張挺長得高大魁偉,被溥儀派往法國日本學習軍事知識,離開了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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