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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齡本身無價值可言。十八歲上便『少年得志』,跟八十歲上纔『大器晚成』,孰高孰低?實在說不上。它只是標明多大年紀上取得一種什麼成就,價值的大小仍得看這成就,並不能說因為年齡的乾系這『得志』跟『成器』有什麼價值上的高低之分。
不過年齡通常又會用來為價值加碼,如老郎中、老教師、老藝人、老革命就多些個可敬可信的分量;青年作家、青年軍官、青年演員、青年官員又有點潛力無窮、前途無限的意味。可見年齡作為價值的砝碼,多在老少兩頭見出作用。
這結果便是處於『中間』的中年跟價值搭不上界,不老不少地尷尬著。於是有了『人到中年萬事休』之類的嘆苦,連帶而來的就是人們總愛把『中年』往兩頭拉,以求增加些價值或情感分量。『減去十歲』的年齡計算法不去說它,四五十歲還稱之為『青年××家』不去說它,報紙上也常隨手可摘得這類句子:『×××年近半百,仍以旺盛的精力從事創作』,『××未及五十,便英年早逝』兩個句子放在一起就很能說明問題。這『近半百』的『×××』跟這『未及五十』的『××』,不就是同一年齡層次麼?或者便是同齡亦未可知。但前者語氣上分明言其年事已高,後者卻分明嘆其年紀尚輕,這無疑是在以年齡為實現具備的或失落的價值服務了。
我因而總有點成見,以為人們多不情願面對處於中年的事實,以為喜歡早早以『老夫』、『老朽』自稱抑或遲遲不肯免棄以『後生』、『小子』自謂者,或許不見得是故作姿態,不見得是什麼偉大的謙虛,只不過是一種策略,是這種向兩頭拉的手段罷了。
不能妄言越過中年的心態就是逃避責任,但中年人責任最重確系事實。如果你不想徹底背離『舊道德』,那麼,對健在的或雖不『健』而尚『在』的長輩就得盡心盡力地侍奉;如果你又不想無視『時尚』而在包攬子女的一切上有所落後,那你的操心勞碌也就永無窮期。至於社會上號召的愛護青年、幫助老人,公務中的承前啟後、雙肩挑擔,更是中年人不該推諉也推諉不了的。擔子得拉過來挑,『好事』卻只能向兩頭讓。蓋因青少年是『希望』;老年又是『財富』,實施額外照顧亦屬人之常情。
歷史上有個在皇帝面前陳詞的人,說過『先帝』重老臣、『今上』重年輕,使自己一生終究官階不高這樣的話。他自然是借回答皇帝的話慨嘆自身,其實也無意間為中年鳴了點不平。老少爺們不在先時志得,便在現時意滿,唯中年總輪不上份兒。這很容易生出一些弊端,比如說對名利心重的人,弄不好會走火入魔,思量該趁早『搶班奪權』,或者乾脆消極等待『熬成婆』,這樣的現象滋生開來,生命乃至時代也就容易形成『斷裂層』。
何謂中年?古者界定為人過四十。『不惑』的希望,很可好自為之,努力『承前啟後』,不必為尷尬嘆息。中年之前不是有過青少年嗎?之後不是將有個老年嗎?生命的自然法則面前原是人人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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