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1986年11月25日我因為撰寫《宗白華評傳》而去曹禺家中采訪,宗白華先生的母親是安徽方氏,曹禺已故的夫人方瑞也是這個家族的一員,論起來算宗先生的表妹,曹禺當然就是宗先生的表妹夫。那次他在本子上為我題寫了『大道本無我,青春長與君』,寄予了對青年學子的殷切期望。
1987年我與一位朋友共同撰寫了三萬多字《〈原野〉藝術成就論》,寄請曹禺先生提意見。不久他寄回原稿並附信:『承賜寄來稿《〈原野〉藝術成就論》,十分感謝。奈近幾月一直犯心髒病,無力捧讀,至感歉疚。茲奉寄尊稿,並致謝忱。』
藝術大師虛懷若谷,平易謙遜的品格令人感動。作為一位藝術大師曹禺先生絕沒有盛氣凌人的架子,總是那麼謙和,對於後輩,總是那麼親切地以禮相待,使你增強創作研究的信心。後來這篇研究論文分三個部分分別發表在《西北大學學報》、《中國青年報》、《固原師專學報》上。
曹禺長期擔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1988年他轉而擔任全國政協常委。全國政協大會開幕式後他見到許多老朋友,非常高興。在晚餐時,話多得不得了。酒也喝得特別多。吳祖光對我說:『曹禺是人來瘋!』晚上他可受了罪,他本來就有心髒病,夜裡發作起來,連連打電話給服務臺,虧得搶救及時,沒有出大危險,只好回家靜養。
3月20日我寫了兩千多字的對他的采訪記請他審定,他看後表示滿意,並坦誠地說:『洋洋灑灑數千字,你寫的文章很松弛,不咬文嚼字,充實、有內容,好。』我知道這是他對我的鼓勵之詞,十分感動。他又滔滔不絕地說:『「敢為常語談何易,百煉工夫始自然」,這大概是詩人趙翼的詩句。「常語」、「自然」纔是最高的語言藝術,談何容易?「李白乘舟將欲行……」都是常語,卻是千古不厭的詩句。現在寫文言詩盡是舊套子,沒有新東西,不現成,不眼前。眼前景、眼前字、眼前的感情寫出來纔好。』『有的作家苦心煉字,來得不自然。總讓人覺得他費了好大勁兒。這同年輕時受的教育和舊時的修養有關。有的作家不是文章別扭,是人別扭。老捨自然,口語化自然。老巴(巴金——筆者)也自然。魯迅有時用挺深的字,但深刻自然,他的雜文、小說都是這樣。《故鄉》寫他小時候坐烏篷船,聽水聲,句子簡單極了,把眼前水鄉的風景和真摯的感情織在一塊兒。』『至於我,有時自然,有時不自然。我歲數大了,纔知道寫作不好刻意擺弄。我有許多真話要說,可一到筆下就澀了。我不是怕打棍子。我想寫一點好東西,但我的苦惱是寫不出來。不是唐僧念的緊箍咒,反而是我自己的緊箍咒……』
望著曹禺大師那真誠而痛苦的神情,我感到有一股電擊般的震動……
曹禺先生十分激動,他在我的本子上奮筆疾書:『敢為常語談何易百煉工夫始自然。士方兄留念曹禺一九八八.三.廿日』。
大師的期望,豈止對我一個人呢?
由於我在采訪稿中提到『文革』中購買《曹禺劇本選》的往事,他十分感動,主動為我這本珍藏的『禁書』題寫了:『士方同志留念曹禺八八年』,並連連說:『真不容易,真不容易!』
『敢為常語談何易』,在我的心目中,曹禺先生永遠是有一顆平常心的平常人。
今年9月24日是曹禺先生百年誕辰紀念,特撰此文,以表懷念之情。
請您文明上網、理性發言並遵守相關規定,在註冊後發表評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