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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之特立獨行,我行我素,似乎是受到老天偏袒,沒什麼道理可講。但在唐代,眾多詩人卻有個群體性的『嗜好』:把盞醉飲。於是,詩與酒,或繆斯與乙醇,便構成了一個有趣的悖論。『斗酒詩百篇』的李白,酒酣時甚至於『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杜甫曾驚嘆『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說的就是活了86歲的資深大酒徒賀知章,而杜『詩聖』也每每『吾醉亦長歌』。『醉復醒,醒復吟,吟復飲,飲復醉,醉吟相仍,若循環然』,便是白居易的自我寫照,其好友元稹則常與他舉杯對吟,『春野醉吟十裡餘,齋宮潛詠萬人驚』。就連書法家張旭、懷素也素以醉助興,筆下的草書酒氣淋漓。
近讀新出版的《唐詩與酒》,已故作家肖文苑先生篇篇都在圍繞著『酒』做文章,『醉翁之意』卻在『詩』,並說『唐詩是用酒熏制出來的』,使我豁然有通竅之感。這當然不是酒話醉語,而是肖先生在其漫長的唐詩研究生涯中一個柳暗花明般的新發現。古代中國,酒與詩的勃興自然與經濟狀況有關,但更取決於當朝政治的開放、開明。以至於酒味愈香,詩意愈濃,兩者互為因果,彼此發酵,相得益彰,其樂融融。試想,唐詩一旦濾掉了酒香和醉意,還能是我們今天見到的那般萬千氣象麼?
許多年前,我曾與肖先生在一家文學刊物共事兩年。那時候我年少心躁,坐班像在『熬點』,閑聊神吹是尋常事,肖先生卻默默無語,獨自伏案啃一部磚石厚的辭海,數月如一日,那副埋首沈思狀隨著如水時光,早已成為我記憶中的一幅剪影。後來看到肖先生一部部著作源源出版,纔懂得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肖先生性格內斂,行為拘謹。他從不高談闊論,最多也只是用『粵語』普通話簡單說兩句,見解卻自有含金量。肖先生堪稱學者型作者,圈內有口皆碑,當下文壇,學者型作家已漸成『稀有動物』,許多作家追求的是立竿見影,急功近利,而潛心讀書、寫作如肖先生者,似已不合時宜。
肖先生的唐詩緣可以追溯到遙遠的1956年,他的大學畢業論文《論白居易的詩歌理論及其創作》被《南京大學學報》刊載,後收入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唐詩研究論文集》。大學時代的唐詩夢,一直伴隨他穿越悠長歲月,從翩翩少年一直到華發暮年,他從沒有中斷自己的尋夢、釋夢。他仿佛活在了唐代,與那些詩人朝夕相處,樂而忘返。唐詩一直為之心儀,卻又總覺得『其實並未撓到癢處』,他終於注意到,唐代『空氣裡彌漫著酒香,白天的太陽,夜裡的月亮,仿佛都有醉意』,而唐代的空氣倘若濾掉了酒氣,還會有舉世無雙的那座詩歌巔峰麼?醉眼看世界,難道不是比醒眼看世界會更有詩意麼?這種拓荒式的美學發現,再輔之以一流的隨筆功夫,『醉意』唐詩的魅力便躍然紙上。
時下出版已故作家的遺著,因由大約有兩種,一是出於緬懷紀念,再一個是其確具水准和造詣,而值得出版。肖先生的《唐詩與酒》顯然屬於後者。他的隨筆知識豐厚,清麗典雅,飽含詩意兼詼諧多趣,頗有梁實秋的『雅捨』韻致。據其家人介紹,整理肖先生部分遺物時,竟意外發現已完成的書稿數種,這部書便是其中之一。這個事實令人感慨。肖先生在其並不高壽的69年生涯,究竟留下了多少文字,還是個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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