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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涉嫌騙稅3.6億元,價稅合計25億元,代號“706”的特大虛開增值稅發票案,暴露於一次例行的企業審計。
一個以潮陽人洪鐘標爲首,涉嫌虛開增值稅發票12億元的特大騙稅團伙，現形於7個普通的審計人員之手。
2000年6月，審計署深圳特派辦7名審計人員在對深圳某國有上市公司(Z公司)資產負債損益的審計中，在沒有任何舉報線索的情況下，發現一起案情重大複雜，涉及“開票團伙”、稅務人員、“受票人”三方共同違法亂紀，共同盜取國家鉅額稅款的特大虛開增值稅發票案。
2002年新年伊始，審計署深圳特派辦Z公司資產負債損益審計項目，當之無愧地榮獲審計署揭露重大違法犯罪線索優秀審計項目第一名。
大海撈針，疑點初現
2000年4月17日，一輛白色麪包車沿着深圳美麗的海邊大道向蛇口方向駛去。車上，坐着審計署深圳特派辦王副特派員和經貿處一行7人，他們根據審計署統一安排進點深圳某國有上市公司Z公司進行審計。窗外，寬闊舒展的草地如茵如緞，嬌美妍紅的簌杜鵑迎風怒放，婷婷玉立的椰子樹御海臨風，湛藍碧透的海水逐浪追沙。但車內，審計人員的心情卻無法輕鬆。
每一次征戰前，他們都會感到新的壓力和挑戰。“全面審計，突出重點，注意發現大案要案線索”，朱容基總理的指示爲審計提出更高的標準和要求，成爲貫穿審計始終的指導方針。在審前動員會上，深圳辦領導要求大家牢記總理指示，強化審計風險意識，不放過任何疑點，爭取出審計精品。
來到位於蛇口的Z公司大廈，走進簡陋的會議室，Z公司總經理侃侃而談，爲審計組介紹公司的發展情況。
接下來，審計組按事先制定的方案分爲資產、負債、損益3個組開始例行審計。
審計就在會議室中進行，賬本和憑證堆滿整整兩個文件櫃。審計人員每天緊張地埋頭於賬本和憑證之間，仔細地對一頁頁、一行行、一個個數據進行認真地核實、分析。
兩週的時間很快過去了，但風平浪靜。碰頭會上，各組反映平淡，沒談出什麼實質性的問題，氣氛有點沉悶，看的出來大家有點着急。
的確，要在沒有任何舉報線索的例行審計中，在浩如煙海的賬冊憑證裏，去發現尋找大要案線索，那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何況上市公司報表經過具有證券資格的註冊會計師審計並公開披露，一般不會留下明顯的問題和破綻。加上近幾年受利益趨動，註冊會計師爲上市公司做假賬現象屢見不鮮。而審計的人力和時間有限(2個月，8月底前還有一個上市公司要審)。這種種因素更加大了本次審計的難度和風險。
後來的事實證明，當初的擔心並非多餘，當年給Z公司審計的深圳中天勤會計師事務所，2001年因銀廣廈假賬事件被吊銷了執業資格。
然而，一切困難都攔不倒審計人員，他們相信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他們自信自己的實力和能力，他們堅信任何虛假違法行爲都逃不過審計人員的金睛火眼。
隨着審計的不斷深入，第三週疑點浮現。
資產組在審計材料採購時，損益組在覈實成本時，幾乎同時發現，該公司品牌手機，完全依靠進口國外某公司系列手機散件組裝而成，國內根本不能生產，但該公司賬面反映,用於銷售的手機進口散件18萬套3.8億元，卻全部系國內採購。賬上反映供貨企業名稱有點怪：“深圳三草實業有限公司”、“深圳健集安實業有限公司”、“深圳聯澎達實業有限公司”等，很象是私營企業名稱，再看地址，主要集中在沙頭角和電子大廈附近，每個公司僅有一間房。這使審計人員疑竇叢生，Z公司所需的進口手機料件，需持國家計委和信息產業部批文才能進口，該公司經層層立項申請也僅拿到5萬套指標。那麼這些蝸居在一間間寫字樓裏的公司是怎麼進到貨的呢？18萬套手機料件不是個小數字，他們有合法的進口手續嗎？
審計人員立刻叫來公司有關人員詢問情況，但奇怪的是，公司上上下下個個都搖頭說不清楚,說只有物流總監李某一人知道，好不容易找到李某詢問供貨公司規模、貨源、質量等有關問題,他要不一問三不知，要不避實就虛，答非所問。問他供貨商資質、規模，他說沒有去過供貨單位；問他供貨商進口手機料件的來路，他說不清楚；問他怎麼保證進貨的質量及售後服務等問題，他躲躲閃閃，反覆強調我們有采購合同，發票齊全。
奇怪，採購3.8億元的進口手機料件，居然連供貨商的公司都沒有去過,對供貨商資質、規模等情況也一無所知，這明顯有違常理。爲了不打草驚蛇,審計人員沒有繼續追問,悄悄按發票上供貨商電話號碼一一打過去，結果，不是無人答應，就是已被消號，沒有一個能撥通的。
有問題！
審計組立刻向主管領導彙報了可疑情況，決定把審計重點放在3.8億元的國內材料採購上。
爲了穩住對方，審計組決定內緊外鬆，由原分工的資產組、損益組先通過內查將情況摸清。
接下來幾天，審計人員開始高速運轉。查合同、查入出庫單、核付款憑證、對增值稅發票。結果，內容數據相符，手續資料齊全。將增值稅發票拿到國稅局驗證，也確係國稅部門制發。一切都顯得天衣無縫。
但審計人員並沒有被這些表面現象迷惑，繼續深查。當資產組審計人員從該公司電腦賬中調出3.8億元國內採購所有供貨方資料數據，進行歸類彙總，並從憑證中將345張增值稅發票一張一張翻出來仔細覈對，按供貨商名稱、地址、開票日期、供貨品種、金額等列出明細表進行分析時，供貨商的馬腳露出來了。Z公司貨源由“深圳三草實業有限公司”等10家公司提供；10家公司地址相近甚至相同，在電子大廈的5戶企業，其中3家竟同在一室，2家同一樓層；開票時間集中，金額巨大,10家公司集中在1999年9月底至12月底短短三個月內，爲Z公司開票3.8億元,稅款5547.6萬元，其中三草公司分兩次爲Z公司開出的增值稅發票就達1億多元。
假公司虛開票的特徵明顯，疑點凸現。辦領導果斷下令，全組統一行動，徹查十個供貨商。
全面出擊，初戰告捷
審計組迅速到工商局調出10戶企業的工商登記資料，發現這些企業大都是1999年後成立，註冊資本僅100萬元的小型私營企業，無論是公司的性質、規模，還是業務範圍都不可能爲Z公司提供大量進口手機料件。
審計組立刻兵分兩路，按註冊地址，直奔10家企業，但卻連連撲空，這些企業註冊地，有的註冊在其他公司，有的註冊在民宅，有的人去樓空，有的遷址不詳，全部不見蹤影。審計人員到有關房屋出租管理部門調查發現，其中8個公司從未在註冊地租過房，還有2公司早已遷址。虛假企業露出原形。
緊接着，審計人員從賬戶入手，到有關銀行調查10公司貨款入賬情況，結果發現，是虛假轉款。貨款僅在10公司賬戶當天過賬後，即通過Z公司兩個關聯公司，又轉回Z公司，10家公司與Z公司並無真實交易，轉款是製造真實貿易的假象。
10公司爲Z公司開出的增值稅發票，審計人員已經拿到國稅局覈實過，全是國稅部門制發，但國家對增值稅發票管理有非常嚴格的制度，這些假企業是如何領用到專用發票的？是否還在繼續騙領虛開？他們到底領購使用了多少發票？究竟給國家造成了多大損失？稅務機關又是如何監管的呢？
帶着這些問題，審計人員馬不停蹄，分頭到10個公司報稅的深圳國稅局下轄的兩個分局進行調查。在對其稅務登記資料，一般納稅人資格認定程序，增值稅發票領購、使用情況進行覈實時，審計人員奇怪地發現：明明確認一般納稅人資格，必須對經營場所、經營業務進行實地核查，但10個無經營場所、無經營業務的公司，卻能堂而皇之地一直享受一般納稅人待遇；明明規定增值稅納稅申報表後必須附增值稅使用、抵扣、領用存三張重要附表，但在其中一個分局報稅的7個假公司卻一概沒有；明明有專用發票驗舊供新制度和核稅制度，但該分局卻舊票未驗即供新票；註冊資金僅100萬元的私營企業，卻能在短時間內領購大量增值稅發票。當審計人員問及10個公司去向時，稅務人員說已於2000年3月份全部走逃，並不以爲然地說近兩年該分局轄內有1000多個走逃公司。審計人員將10個假公司自成立以來領購、覈銷專用發票情況清單全部打印或複印，吃驚地發現10個假公司在短短几個月時間騙購大量專用發票，走逃時竟將80%以上未覈銷的餘票帶走。稅務機關監管漏洞暴露無遺。
後經"706聯合專案組”查證，某分局上上下下幾被蛀空，有26人涉案，其中20人收受賄賂，該局從局長、科長到一般幹部共有15人收受不法分子洪鐘標賄賂，爲其虛開增值稅發票大開方便之門。洪鐘標在案發前短短兩年內，涉嫌虛開增值稅發票12億元，其中以“深圳三草實業有限公司”等6個公司名義，爲Z公司虛開增值稅發票2.88億元。
審計人員還到Z公司報稅的國稅分局，調查瞭解3.8億元增值稅發票抵扣情況，結果發現已全部抵扣。
至此，10個虛假公司，利用稅務機關監管漏洞，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的廬山真面目顯露出來；Z公司接受不法分子虛開的增值稅發票，編造虛假會計資料，偷逃國家稅款的問題也基本清楚。
乘勝追擊，一查到底
既然，10個供貨商是虛假公司，那麼Z公司真正的供貨人究竟是誰？貨款又是怎樣結算的呢？掌握了10個“開票公司”的情況，審計組胸有成竹，直接向該公司攤牌。
物流總監李某知道事已敗露，只好說出沒有通過正常渠道進貨，貨源是三個來路不明，以個人身份出現的“倒爺”提供，10個“開票公司”也是“倒爺”找的。此後，李某即神祕失蹤，再未現身，後經公安機關證實，李某逃匿國外。
審計組分析，李某說出的三個供貨“倒爺”很可能就是暗藏地下的走私分子。爲徹底查清Z公司貨源情況，深圳辦領導決定親自找公司領導層深談。
6月前後，深圳辦領導兩次約見公司總經理，在指出問題嚴重性的同時，誠懇闡明審計是本着“三個有利於”的思想，即使揭出問題也是爲了幫助企業規範經營和管理，絕不想把企業一棒子打死，並明確指出企業只有好好配合審計，把所有問題和盤托出，纔是解決問題，爭取從輕處理的唯一出路。
在深圳辦領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耐心說服下，公司經理終於道出了原委。原來1998年該公司新的經營班子急於改變前二年虧損狀況和形象，決定上馬移動電話項目，申請遞上後未及獲得國家批文，就大批投入生產銷售，以搶佔市場先機。所需進口手機料件自然無法從正常途徑獲得，於是只好鋌而走險，從來路不正的“倒爺”手中購買，爲入賬報稅，編造了一套虛假會計資料。
財務總監看大勢所趨，也只好把貨款支付的真實憑證單據和盤托出。經審計人員覈實發現，3.8億元貨款是通過Z公司的三個關聯公司向外支付，其中有9800萬元系現金支付；收款方五花八門,有單位和個人近三十個；單位收款人中有貿易公司、金屬公司，甚至還有文具店、百貨店和紡織廠；收款地址除深圳外還有潮陽、普寧，甚至還有西安、河北的。僅個人提走的現金就達5千多萬元。據公司方說，付款的賬號和個人是三個“倒爺”指定的，至於“倒爺”如何得到貨款，他們也不清楚。
典型的走私贓款支付特徵。貨款結算情況，進一步證實了審計組的判斷。經驗豐富的深圳辦領導立刻佈置審計組順着資金流向一追到底。
審計組迅速編成三個小組密切配合，緊張工作。第一組進一步覈實彙總貨款支付情況，按每筆收款人、銀行、賬號、憑證號等列出明細表。第二組根據收款人明細表，到各有關銀行調取收款人銀行分戶賬，從中甄別與每筆收貨款相對應或有關的出賬，打出銀行憑證，以確定下一級收款方。第三組負責調出下一級收款方註冊登記資料，實地延伸調查這些公司，以瞭解貨款的最後去向。
整個過程緊張、有序、默契、配合。工作量之大，難度之高超出開始的想象。
由於3.8億元貨款被拆細成近400多筆，在跨度1年多的時間付出，給第一組覈查彙總工作帶來很大難度。先不說將每筆付款按收款人名稱、銀行、賬號、日期、憑證號列出明細表需耗費多少時間和精力，單就從堆積如山的會計憑證中找出所有付款憑證，一筆筆與銀行對賬單、明細帳等覈對，就是一個不小的工程。最後僅用於存檔的取證資料就達650頁。
通過收款方確定下一家收款人，更是一個“大海撈針”的過程。當第二組從5個銀行中把收款人分戶帳打出來時發現，狡猾的收款人幾乎沒有一筆出賬是完全按收款金額打出去的，因此只好採用死辦法將50萬元以上的付款憑證全部打出，然後進行歸類分析。僅打出的銀行資料就達300多頁，用了整整7天時間。
第三組先後跑了近十個收款方單位，因大部份是虛假公司，所以連連撲空。但他們不輕言放棄，仍窮追不捨。最後幾經周折，幾經辛苦，終於查清一筆932萬元通過玖天源公司(假公司)打到新趨勢公司的貨款，被多次搗手後打到了Z公司在境外的關聯公司。
深圳的5、6月，天氣炎熱。爲了取得紮實的證據，爲了履行神聖的使命，在前後近兩個月的時間裏，審計人員頂烈日、戰高溫，內查外調，步履匆匆地奔波於深圳的大街小巷，多次往返於企業、工商、銀行和稅務部門之間。後公安機關在接受深圳辦移送材料時，也爲審計能獲取如此齊備的立案資料而吃驚。
此時正值審計大忙季節，單位抽不出人手支援。全組7人同心協力，衆志成城，克服重重困難和阻力，艱苦奮鬥，連續作戰，頑強拚搏，終於查清了事實真象。
面對1500多頁厚厚的8本Z公司審計檔案和一摞摞未能入卷的取證資料，一切的辛苦，一切的奉獻盡在不言之中。
真象大白，驚動高層
經過審計人員2個月艱苦細緻的審計，一夥不法分子利用稅務機關監督漏洞，瘋狂騙購、虛開增值稅發票，使國家稅款蒙受巨大損失，以及Z公司涉嫌購買走私進口料件，偷逃鉅額稅款的重大違法問題，真象大白。經查明：
——深圳市一夥不法分子從1999年5月始，分別以“深圳市三草實業公司”“深圳健集安有限公司”等10家公司名義，在深圳市國稅務局兩個分局，騙購大量增值稅專用發票。共領購萬位票53本、十萬位票36本、可隨意填寫的電腦票2800份；結存和未驗銷萬位票23本、十萬位18本、電腦票2362份。至審計日，10公司已攜大量餘票全部走逃。
——Z公司涉嫌購買走私移動電話進口料件18萬套，價稅合計3.8億元，從不法分子手中取得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3.8億元，並已抵扣增值稅5547.6萬元。偷逃國家增值稅5547.6萬元。
6月17日，深圳特派辦急赴北京將此案向審計署彙報。審計署立刻以《審計要情》向國務院上報。
此案驚動了國務院最高領導層以及各有關方面負責人，先後對此案作了重要批示，要求嚴肅查辦此案。
大案告破，水落石出
2000年7月6日，公安部、國家稅務總局，以接受任務的時間爲代號，組成“706聯合專案組”，專門查辦此案。經一年多艱苦縝密的偵查，“706”特大虛開增值稅發票案已成功告破。
2002年初，筆者分別走訪了深圳市公安局、深圳市國稅局、深圳市檢查院，對“706”特大虛開增值稅發票案進行了追蹤瞭解。
經初步查證，犯罪分子涉嫌虛開增值稅金額達25億元，騙稅3.6億元。共破獲4個開票犯罪團伙，搗毀42家“開票公司”，主要犯罪嫌疑人洪鐘標等42人已被抓獲，已批准逮捕犯罪嫌疑人22人。目前該案已進入起訴階段。
深圳國稅局某分局原局長何某等5名原該局稅務幹部也在逮捕之列，其中有3人分別因監守自盜、非法買賣增值稅發票罪、受賄罪被判處15年、7年、4年不等的有期徒刑。經查明，該分局有26人涉案，並構成違法違紀問題，現已受到開除、撤職、降職等相應的黨紀政紀處分。深圳市國稅局以此爲鑑，已採取實際措施堵塞漏洞，加強監管。
據公安機關反映，象“706”特大虛開增值稅發票案，涉案數額之巨、人員之多，在深圳尚屬首例。目前公安機關正加緊追繳稅款，已追回稅款1.1億元,爲國家挽回了部分損失。
“706”大要案已漸漸落下帷幕，這起涉及“開票團伙”、稅務人員、“受票人”三方共同違法亂紀，騙取國家鉅額稅款的大要案，終未逃過審計人員的金睛火眼，這羣干擾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的不法分子，終將受到法律的制裁。
深圳，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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