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北京,地鐵是一些人離不開的交通工具,而現在,口罩是地鐵組必備裝束 |
|
醫護人員是非典時期最可愛的人 |
非典的真正危險,不僅在於它在城市中的爆發,更在於它正隨着人羣的流動,向其他省份尤其是農村蔓延。
4月18日,25歲的甘肅定西籍男子馬斌(化名),乘T151次列車在定西火車站下車之後,連家都沒回就直奔定西縣醫院,要求進行胸部透視。這一舉動引起了當地醫護人員的高度警惕——在SARS爆發時期,一名自北京出發並伴有咳嗽症狀的病人,即便在定西這個偏遠的西部縣城,人們也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第二天,甘肅省的專家組奔赴定西診斷:嚴重急性呼吸系統綜合症(非典型肺炎)。這是甘肅省發現的第一例非典型肺炎患者。
馬斌不過是北京每日通過火車到達全國各地的20萬人中的一個。
最難點:控制流動人潮
就在馬斌離開北京的第二天,他的老鄉,66歲的馬思成也匆匆離京返鄉。在搭乘MU2112航班到達蘭州後,立即租車回到定西,次日來到定西地區醫院就治,並被確診爲非典型肺炎。在他乘機的當天,北京首都國際機場的旅客吞吐量大約在7萬人次左右。
作爲全國的政治文化中心,北京是全國人流彙集的焦點,每天進出北京的數十萬人,以及400萬流動人口,給“非典”控制帶來不確定因素。
從最近幾天的報告來看,在初增病例的省份,大多是人口流動帶來的輸入性患者。據報道,陝西發現的第一例“非典”患者曾陪護其他病人前往北京治病;杭州的病人據稱是來自北京的遊客;而江蘇、新疆等地的疑似病例也都與北京方面的人口流動有關。我們永遠無法知道,每天有多少“非典”病毒的攜帶者正通過各種交通工具向全國各地流動,對各地形成新的威脅。
馬斌來到北京已經五六年,在朝陽區的一家拉麪連鎖店中任分店經理。4月14日,他出現了頭疼、咳嗽、肌肉痠痛等等症狀。聯繫到同是定西籍的總店經理馬思成也出現發燒的症狀,而其妻子剛剛因非典型肺炎去世,馬斌高度懷疑自己患上了“非典”
“他曾經到朝陽區小莊醫院就診。”甘肅省疾病控制中心主任王健說。但不知什麼原因,馬斌並沒有被隔離,他當時領到僅僅是“咳清靈以及一些消炎藥”——定西縣醫院主管馬斌的副院長支蓮英對記者說。
服藥未起作用,引起了馬斌的恐慌。他做出的決定是離京返家。4月17日下午,馬斌在一名親屬的陪同下乘上了北京發往西寧的列車。馬思成告訴定西地區醫院傳染科主任安江的原因卻是:“怕犧牲在外地”。
在大城市的邊緣,巨大的流動人口平日少受關注,現在也可能是清掃“非典”的死角。他們可能沒有單位的關照,也沒有醫療保險,一旦生病可能就貓在家裏,因對費用的恐懼而不願就醫。出於葉落歸根的心理,遭遇危險時本能反應就是趕快回家。
從北京的情形來看,一股因對“非典”恐懼引起的返鄉潮正在形成,其中潛藏着對全國各地的巨大威脅。“並不能完全責怪他們,但是這樣做的確增加了他人和自己的危險程度。”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傳染病預防控制所副所長盧金星說。
人口的自由流動給國家帶來了活力,但現在卻帶來了危險。
政府宣佈取消了“五一”長假,並且禁止進行跨地區旅遊。而根據有關統計,2002年的“五一”期間,全國出遊人數超過了8200萬。把假期由七天減爲五天,政府希望國民們放棄遠足,最好就近散散心。
但即便是在平時,要對這些流動人口進行有效的控制也非常困難,而遇到疫情,濃厚的鄉土情結總是試圖衝破控制。何況,正常的公務人流更不可能完全遏止。雖然在京的很多單位已經宣佈,如非特殊必要,不能到外地或境外出差。
民航、鐵路、交通等部門連發通告,試圖築起一層層防護網,阻止病毒攜帶者的流動。
但是,這些措施仍然不可能做到疏而不漏。4月24日晚由北京返回青島的馬先生告訴記者,他在北京站和火車上都沒有受到任何檢查。這顯然不能阻擋馬斌和馬思成們流向各地。
相比於航空部門,鐵路部門的防範措施則要被動得多,大規模的客流量使得事前對每名旅客進行檢查非常困難,而途中巡查和事後追查也難免被動。目前,已有多輛列車在運輸途中因發現“非典”疑似病人而延誤。這就更加證明了人們的擔心。
於是一些非常規的補救措施開始被採用。繼甘肅省疾控中心和青海省衛生廳對外發布公告,要求乘坐過17日北京至西寧的T151次列車和18日北京至蘭州的MU2112航班的旅客接受檢查後,在江蘇、湖北和寧夏,至少有四次列車和一個航班的旅客被緊急“召回”。此前,人們只在電影《卡桑德拉大橋》中見到這樣的情形。
在越來越多的地方,開始對來自重點疫區的人員進行嚴格的限制。在另一個令人擔憂的重鎮上海,政府已下令“嚴防死守”,規定對所有入滬人員進行檢查,並且要求來自北京等地的旅客在酒店中住同一樓層。很多地方已經規定,對來自北京的人要進行登記和體檢,並且限制員工到北京旅行。
“這些措施的效果目前還很難評估,但現在能夠做到的也只有這麼多。”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傳染病預防控制所副所長盧金星說。
實際上,從目前的形勢來看,要防止如此大的一個國家裏人口流動帶來的疫情擴散,是一件極困難的事情。這完全不同於彈丸之地香港、新加坡等地的情形。
而且,如果把各大城市隔絕成一個個“孤島”,也將使經濟陷入窒息。4月24日,北京和太原都否定了“封城”的傳言。
“人口流動與疾病傳播的確存在一種‘正相關’的關係,但是要正確把握控制疾病和限制人口流動之間的尺度,”盧金星說,“沒必要太恐懼,但應該減少不必要的差旅。”
“我們並沒有全部取消旅遊,而是主張不要全國性的大面積流動,提倡大家在本地旅遊,但是也不希望大家都關在房子裏。”衛生部副部長高強的言論似乎也反映了中國政府這樣態度:政府正在做出艱難的選擇,避免因控制人口流動帶來的過多的損失。
最焦點:守住校園堡壘
4月23日,北京市170萬名中小學生放學回家後,“興高采烈”地向家長們報告一個“好消息”:“明天起不用上課了!”
在爲期兩週的停課期內,他們在家做作業,每天打電話向老師報告身體狀況。但令人沮喪的是,他們被家長要求呆在家裏,不能到處亂跑,“因爲外面有非典”。
在此前後,北京的部分高校開始停課。在山西太原、內蒙赤峯和呼和浩特的中小學和幼兒園也相繼停課,大學也部分停課或封校。
4月23日,教育部發出通知說,經當地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批准,學校可以調整假期或停課放假。
在新加坡和香港,“非典”肆虐之初,停課是一個標誌性的關口,顯示情勢已進入非常嚴峻的階段。
雖然有人質疑是否有點草木皆兵,但醫學界人士卻對這些緊急行動持讚許的態度:“如果政府此時不採取任何措施纔是最可怕的,”北京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人士說,“停課等諸多看似極端的行爲不意味着“非典”已經肆虐,目前對學校採取的都是超強度的保護措施,是未雨綢繆。因爲有這些措施,纔可能最大程度地保證學校遠離非典,以至保證整座城市遠離非典。”
“有聚集性人羣的區域是“非典”病毒最可能傳播的地方,”北京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人士說,“而學校無疑是最具聚集性的地區。如果不對學校採取嚴密的保護措施,會導致‘非典’的大面積傳播。”
一所學校會聚集成千上萬名學生,吃飯、住宿、上課,進行各種活動與聚會,都是集體行動。學生還與社會有着廣泛的接觸,逛街、娛樂、回家看望父母等。凡此種種,一旦一名學生患上“非典”,帶給周圍人的可能性,要比一名普通工人、“坐班”的白領或者退休老人等大得多。
另外,學校向來在中國具有特別意義。一個學生的安危,不僅牽動衆多親人的心,一旦疫情在學校蔓延,會影響到整個社會的穩定。因此是一個顯著的人心風向標。學校成爲各個城市保護的重中之重。
但另一方面,政府也擔心,高校一放假,回家的學生們可能將“非典”擴散至外地,或者把校外的“非典”帶回來。因而教育部又說,學生、教職工應儘量減少不必要的外出,“五一”長假在學校及當地休假,不外出旅遊,外地學生不離校回家。
但顯然這一措施並未得到所有學生的理解。在山西208國道上可以看到,長途班車上還有不少帶着口罩回家躲避“非典”的學生。
最危險:SARS向農村和西部蔓延
定西縣位於甘肅中部,是中原通向西北的交通要道,素有“蘭州門戶,甘肅咽喉”之稱。
馬斌和馬思成的回家打破了這個縣城素來的寧靜。
當“非典”驚擾着城市時,那些缺乏足夠信息和文化知識的打工者,成了這些城市裏最盲目的羣體。他們中的許多人選擇了“走”爲上計,紛紛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的打工者和日常的流動人羣一起,成了病毒潛在的最大載體,向小城市、農村和偏遠地區傳遞着危險。北京各大醫院裏都有許多從外地農村來做“護工”的人,他們中的許多人已辭工返回老家。而在目前的“非典”個例中,因爲陪護過“非典”病人或者在醫院呆過而被傳染的不在少數。那麼,非典型肺炎目前在農村的發病率到底有多少?廣東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流行病研究所的彭國文先生說,該省農村的發病數字在整體發病人羣裏佔的比例很小,粗略估計可能爲2%左右,非典型性肺炎還沒有在農村擴散的跡象。
不過,WHO仍然對貧窮的中國農村和西部面臨的威脅表示極度擔心,該機構新聞發言人湯普森說,世界衛生組織尤其對中國西部地區受到非典型肺炎的感染感到擔憂,因爲醫療資源匱乏的西部省份有效遏制非典型肺炎傳播的能力有限。
面對嚴峻的形勢,北京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的宋文治教授指出,傳染病以前一般多數發生在農村,由農村包圍城市。但是近年來傳染病卻多在城市起源,像1988年上海爆發的甲肝和此次的“非典”,都首先在經濟發達地區爆發,然後由中心城市向農村擴散。隨着社會發展,人口流動加大,城市向其他地區擴散病情的情況更加明顯,控制起來愈加困難。
1962年廣東陽江縣發生霍亂和1965年北京房山爆發流腦時,流行病學專家莊輝都曾親歷。她認爲在上世紀60年代這種情況很容易控制,但在今天,一切都開始變得不容易。隨着城市人口流動的加速、打工人羣的急劇膨脹,疫病由城市向農村傳播的機率大爲增加。
北大醫學部朱萬福教授說,對於農村來說,一是農民經濟上無法承擔,有些人即使染病也不願就醫;二是多數縣鄉衛生院沒有救治“非典”病人的條件。治療“非典”病人需要用激素、輸氧和專門的隔離病房,這樣的條件許多農村的醫療診所難以達到。一些專家指出,如果“非典”擴散至農村,後果是災難性的。
莊輝教授的觀點較爲樂觀,她說流行病學的研究表明,有了疫苗以後,由於普及率低,農村的感染人數會多於城市。但是在沒有疫苗之前,疫病在農村和城市的流行速度是一樣的,農村甚至可能由於人口密度小而更少一些,因爲它很少有城市裏的幼兒園、學校等這樣人口高度密集的場所。衛生部副部長高強代表着來自高層的聲音,他說因爲中國農村農民的收入相對城市來講比較低,農村的醫療條件相對城市來講也比較差,而且農民的自我防護意識相對城市來講也比較低,一旦農村發生疫情流行,“後果就非常嚴重”。
種種跡象表明,中國政府目前最擔心的問題就是“非典”最終向農村擴展並失去控制。而在一些農村,已經陸續開始出現SARS病例,沒有人知道這一切什麼時候會停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