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典骨壞死”的恐慌中,有多少媒體是以負責任的態度進行全面而客觀報道的呢?
對於北京一些媒體大肆炒作“非典骨壞死”,廣東卻保持低調謹慎,進行着認真的鑑別。《瞭望東方》的調查發現,在非典病例衆多、使用激素治療非常普遍的廣東,至今沒有發現非典骨壞死病例,也無北京那樣的恐慌。
廣東不見非典骨壞死
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骨科治療股骨頭壞死病例數在全國位居第一,其“髖關節疾病醫療中心”是全國惟一的髖關節病重點專科。該科教研室主任何偉在接受《瞭望東方》採訪時說:
“激素誘發骨壞死的發病期爲大劑量使用後1年內,半年左右爲高發期,隨着時間推移發病率遞減。廣東非典發病、激素治療高峯在今年2月中旬至3月中旬,廣東非典患者發生骨壞死的高峯期應該是9、10兩個月。”
那麼,10月的廣東,情況究竟如何呢?
《瞭望東方》記者10月中下旬對廣州地區收治過非典患者的各大醫院進行地毯式採訪後得悉:廣州市非典康復者迄今沒有發現骨壞死病例報告。也就是說,廣東出現非典骨壞死危險的高峯期已過。
廣東省衛生廳副廳長王智瓊向《瞭望東方》表示:“廣東省衛生部門和醫療單位一直密切關注非典患者康復情況。迄今爲止,衛生廳尚未收到有關非典患者骨壞死的任何正式報告,沒有收到基層醫療單位和患者有關反映。北京非典患者骨壞死消息傳出後,出於慎重考慮,廣東部分單位開始在不同範圍對患者進行相關檢查,但未發現骨壞死病例。”
收治非典危重病人衆多的是廣州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廣州呼吸疾病研究所所在醫院),共有23名醫護人員感染非典,副院長賴永洪說:“本院目前沒有發現這些醫護人員有股骨頭壞死的症狀。我們看了其他地區的材料,說有非典康復者出現骨壞死,大家都非常關心這件事,我們的專家在臨牀上也特別注意這方面的情況,但沒有反映有特別的情況。”
中山大學附屬第二醫院是廣東地區醫務人員感染非典最多的醫院,醫生、護士、實習生、護工和職工家屬共93人感染,其中內科有近50人被感染。該院內科主任伍衛說,現在還沒有發現有骨壞死的跡象,近期也沒有職工請病假。10月中起,醫院開始對感染過非典的職工進行檢查,目前已經通過核磁共振檢查的有20多例,由醫院承擔費用,但還沒有發現骨壞死的病例。
非典烈士葉欣所在的廣東省中醫院對本院感染職工和部分外來患者進行了相關檢查,未有骨壞死報告。
在非典烈士陳洪光所在的廣州胸科醫院,副院長譚守勇說:到目前爲止,胸科醫院收治過的128例非典患者中,還未發現骨壞死的情況。其中80多名是醫務人員,部分使用了激素,10月份開始對這些人進行核磁共振檢查,目前尚未發現骨壞死病例。
廣州市第八人民醫院(傳染病院)院長唐小平說:“本院是傳染病醫院,沒有骨壞死相關檢查設備,所以沒做檢查。從出院病人和院內感染職工的反映來看,沒有任何人感覺關節痛,正常人一個,所以沒有做這方面檢查的要求。本院最後確診20人感染(其中一個在外進修時感染)其中醫生8人。6月初開始全部正常上班,出全勤。本院定期給他們檢查身體,做血液化驗、肺功能檢查,沒有發現異常。治癒的病人基本上也沒有再來了,因爲沒有什麼不舒服。有些病人跟蹤了兩三個月,沒有發現異常。我們激素用得比較謹慎,劑量很小,平均100毫克一天,時間也比較短。我們醫院的立場是,如果有職工反映出現類似指徵,我們會組織他們做核磁共振。
在搶救病人過程中感染非典的廣州第八人民醫院醫生蔡衛平說:“我和感染過非典的同事,身體基本正常,沒有影響工作,大家都正常上班。但日常小小的不適多少會有一點,畢竟是大病一場,比如有的人運動後會有點憋氣,有人掉頭髮,有人白細胞偏低。北京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但同事們沒有太大恐慌。”
與蔡衛平有着同樣遭遇的中山二院呼吸內科主任李建國說:“現在覺得康復情況良好。可能由於年齡的關係(41歲),現在體力、精力方面有所下降,但是沒有明顯感覺到其他的副作用,現在通宵打牌還是沒有問題的。由於用的激素較小,而且時間較短,並不是很擔心自己會發生類似骨壞死的後遺症。媒體反映的自述出現關節痛的患者,也不能完全排除有心理作用,因爲了解激素與骨壞死的關係,心裏有點疑神疑鬼。”
廣州中醫藥大學何偉10月18日接受《瞭望東方》採訪時表示,該院尚未正式收治過一個非典骨壞死病例。
市場競爭激烈而充分,記者無孔不入的廣州地區媒體,在有關的報道中,都無一例外地明確表示廣州還沒有發現骨壞死的病人。
數據可靠性又成焦點
“策略統計,在北京感染非典的醫務人員中,約有1/3至1/2已出現不同程度的骨壞死症狀。”
這是一句被媒體廣泛引用的話。所有報道中,最具震撼性衝擊力的,也是這句話。記者看到這條信息後的第一反應是:基數呢?沒有基數,哪來的比例?北京感染非典的醫務人員總數是多少?他們出現在多少家醫院?非典康復者中多少人作了相關檢查?用的是什麼檢查手段?由什麼人簽發診斷報告?
這一系列問號,沒有找到確切而完整的答案。
廣東最早的有關骨壞死報道,消息來源是廣州中醫藥大學骨壞死治療權威何偉。何偉的依據,一是理論推斷,從激素與骨壞死的關係以及該院歷年的治療骨壞死的臨牀經驗推斷。二是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信息,9月份中醫藥管理局曾設想在下屬的北京東直門醫院成立課題組,研究非典患者與骨壞死關係及中西醫結合治療骨壞死。因廣州中醫藥大學同屬該局管轄,而且是國內治療骨壞死實力最強的單位,故邀請何偉和同校的袁浩教授參加相關座談會,支持東直門醫院。何偉從座談會上得到的數據是東直門醫院有7名非典患者骨壞死,媒體上爆炒的“1/3至1/2”,何偉說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何偉說:“股骨頭壞死的發生與激素的品種、用法、用量有關,至於哪些品種、使用多大劑量、多長時間、哪些人會產生股骨頭壞死,目前尚無確切的判斷指標。”
抗非典英雄鍾南山在10月26日至28日舉行的“中日合作防治非典國際研討會”上說:“最近有消息說北京1/3非典康復醫務人員有股骨頭壞死,我對此抱很大懷疑態度。我跟北京的專家交流過,他們說做核磁共振觀察股骨頭的正常值還沒有,也就是這方面的標準還未明確。這種情況下,除非有明顯骨壞死,否則有點異常就說壞死是不夠負責的。”
“骨壞死”主要是社會傳說,或者是零星單個醫院向媒體透露,政府沒有正式發佈信息。記者用各種搜索引擎發現:真正有機構名稱、有非典患者和骨壞死患者數據的醫院共有6家,其中超過“1/3”的是東直門醫院、鼓樓醫院和宣武醫院3家(宣武醫院感染總人數只有1人)。
對此,有人很“市場”、很“法制”地分析說:“由於檢查費貴,一些人並不想透露這個消息,一面公費醫療負擔太重。”也有人說是“擔心公佈消息會帶來醫療事故糾紛”。
據《瞭望東方》瞭解,根據發病部位不同,在廣東做一次核磁共振費用爲700—1800元不等。廣東全省報告非典病例總數1512例,普查一遍總花費最多不超過300萬元。除了困難家庭由政府補貼外,非典患者醫療費來源一直是各循其原本渠道(自費、社會醫保、單位勞保、公醫等),由公費醫療承擔的份額有限。骨壞死是終身疾病,如果真有醫務人員發生骨壞死,政府和醫院該承擔的責任始終要承擔,隱瞞拖延幾個月沒有太大的實質性意義。非典期間廣東省光是爲搶救內蒙古王氏姐妹而專門在隔離病區建立臨時重症監護室就投資了200萬元。非典過後,改建、擴建、重建廣州呼吸疾病研究所、傳染病院、疾病控制中心等重大工程,投入動輒以億元計,諒不至於爲區區幾百萬元而置白衣天使生命於不顧,招世人詬病。記者向一些法律界人士諮詢,得悉:由於非典是人類未知疾病,沒有規範的治療方案,即使患者出現骨壞死,也不可能裁定爲醫療事故,索賠方面的風險不大,沒有必要刻意隱瞞。
非典再來還用激素?
激素的療效和毒副作用在醫療界是常識,長期、大劑量使用激素可誘發骨壞死,並不是什麼新發現,而是醫學界早有公論的。在死亡與副作用之間,兩害相權取其輕,保住生命是首要。
細心的觀衆也許能留意到,中央電視臺王志與鍾南山“面對面”節目中有個細節:鍾南山當天心情非常不好,說“有個病人不聽話,情況不大好”。鍾南山對《瞭望東方》揭出內幕:這個病人是醫生,因爲深知激素的危害,堅持不肯使用,以致病情嚴重惡化,當時正處於垂危狀態。
作爲“皮質激素療法”的創始人,鍾南山對他的醫療方案依然十分自信。在“終日合作防治非典國際研討會”上,鍾南山在演講中主動提到了關於股骨頭壞死的話題。鍾南山說:“治療SARS使用皮質激素是有科學依據的。不僅當時治療的效果好,而且他們對38例使用皮質激素的SARS病人進行了回顧性調查,發現有效的比例達到53%,而這38例在我看來如果當時不採用激素療法會全部死亡。所以今後再出現符合指徵的病人,我還會堅持用皮質激素來救治。”
但鍾南山同時強調:皮質激素的使用方案必須合理,時機、劑量必須適合,療程須妥善把握,不是使用越早越好,也不能長期大劑量使用。鍾南山說:“廣東在使用皮質激素上一直堅持適量適當的原則,例如他所在的廣州呼吸疾病研究所只有70%的非典病人使用了激素。遺憾的是有些地方劑量超標。”
何偉建議,連續使用糖皮質激素一週以上,每天用量在160毫克以上或者有股骨頭症狀的非典治癒者,應該到骨專科就診檢查。接受採訪的多位醫學專家呼籲,市民不要太緊張,聽風就是雨。如果真有不舒服,就到醫院檢查求醫。對北京情況要做一個確實的調查,報道要準確,要科學,不要炒作,否則對醫院對病人都不好。萬一將來非典重來,就很被動了,醫生不敢治療了。專家和患者不約而同地希望:對非典患者的骨壞死問題作一次全面普查。一是使用激素與沒有使用激素的非典患者對照,以證實骨壞死是激素引起還是非典本身引起。二是北京、廣東兩地的非典康復者對照,尋找最佳治療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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