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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漫長而遙遠,經歷1個多小時的長途跋涉,乞討小孩子的腳步轉入了一個已經廢棄的村莊。漆黑夜色遮蓋下,孩子們的身影在村裏慢慢消失。
這個神祕的村莊位於錢塘江畔,外面看上去,村中的房子彷彿已經廢棄很久,靜謐而荒涼,在夜色中如古堡一般死氣沉沉。這裏面究竟住着些什麼人,裏面的人都在做些什麼,那些乞討的孩子又過着什麼樣的生活?昨天凌晨,杭州日報記者一行四人經過喬裝打扮,夜闖“乞丐村”,終於揭開了這個都市村落的神祕面紗。
夜闖“江邊路56號”
村莊的具體位置坐落在錢江新城的中心地帶,即“江邊路56號”。緊挨着尚未通車的錢塘江路,和相距不遠的都市相比,這裏完全是一個獨立的世界。只見一片黑乎乎的村莊,偶爾有幾聲狗吠,裏面情況如何我們心中沒底。
記者兵分兩路,一路候在村莊門口,等待着行乞小孩們的歸來。從前天晚上11時開始,原本寂寥無聲的村落裏,逐漸變得有點喧鬧,一支支小股隊伍在月光下陸續歸來。大人在前面領着路,幾個瘦小的身影在後面緊緊跟隨。
一撥撥地到來,一撥撥地進入,不到半個小時,已有30餘人走進了這個村落。
另一路記者正在策劃着如何進村。前天晚上11時30分左右,記者截住了一個正要回村的男子,看起來40來歲的模樣。記者以“老鄉”的身份與他拉起了家常。從他口中得知,該男子姓董,甘肅人,夫妻兩人到杭州後就直接住到了這個村莊裏。
老董說,這個村莊裏住着不少人,除了甘肅老鄉外,安徽、江西、河南等地的人也有,但無論記者怎麼問,他都不肯提起這些人平時都是幹什麼的,而有關村裏小孩的問題,他更是不願多說。
最後記者決定跟隨老董進村。在老董的帶領下,踏着坑坑窪窪的小路走進了這個村莊。破爛的水泥路,在村中縱向、橫向蔓延開來,最寬的路不過幾米,但更多的是一條條僅容幾人並走的小巷子。一股股難聞的氣味瀰漫四周,各種垃圾、破爛物亂七八糟地堆放在村中各個角落。
令人吃驚的是,村中民房的複雜凌亂簡直像極了一個迷宮:各種破舊不堪的矮房,佈滿小巷兩邊,而幾幢兩層樓的房屋,更是被劃割成上百間七八平方米左右的小房,樓上樓下,密密麻麻,整個佈局就猶如一個個小鴿籠。
雖已凌晨,但不少房間還透出一兩絲燈光,隱隱傳來打麻將的聲音。七個小孩同睡一牀
行乞的小孩進村後,都住在哪些地方?
爲找尋他們,記者以找老鄉的名義,隨意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這是一間只有五六平方米的房間,一個老太太站在門口,警惕地看着我們。記者看到,屋內堆滿了各種雜物,牆上掛着的魚乾和甲魚殼,以及那正燉着肉骨頭的熱鍋和一瓶喝了一半的酒,都彷彿表明老人的生活並不貧窮。
老太太的話,記者聽不清楚,只知道她是河南人,70歲。一聽記者問話,老人就稱自己是“撿破爛的,來杭州才三天”。
離老太太的家不遠,一根晾衣繩引起了記者的注意,上面密密麻麻地掛滿了各種小孩子的衣物,一直延伸到小巷子的另一端。順着這根晾衣繩,一間房間裏隱隱地透出點燈光。敲開房門,四個疲憊不堪的孩子懶散地坐在牀沿,小臉已凍得通紅,眼睛直直地盯着牆角,那裏正煮着一小鍋清湯麪。屋內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大人,正坐在牀上數着一大堆零錢。
在二樓一個房間,記者更是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五六個平方米的房間裏,7個小孩子緊緊地擠在地鋪上。不知是天冷,還是回來太晚累了,他們全部和衣而睡。兩條又髒又薄的被子拼在一塊勉強才能把他們蓋住。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難聞的臭味,除了睡人的地方,幾乎沒有立足之地。見有人突然造訪,兩個30來歲的男人和一個婦女顯得特別慌張,主動稱“孩子是老鄉託管的,明天就送回老家唸書”。
一個小男孩從被窩裏探出頭,記者認出他正是每天固定在火車站乞討的那個小孩。“你叫什麼名字?”一聽問他,小男孩的眼睛趕緊轉向旁邊的兩個大人,吞吞吐吐地說:“我叫王翠良。”
在與我們的對話中,小男孩每跟我們說一句話,他都要擡頭緊張地看看身邊的大人。記者從他口中得知,王翠良今年只有10歲,在念三年級,是甘肅人。
“怎麼不回家唸書呢?”“明天就走了!”沒等小男孩發話,其中一個男人就把話插上了。“來了才幾天,就要回去了。”這句話幾乎成了他們一致的口令。
爲什麼會有那麼多孩子?3個大人的回答個個吞吞吐吐,兒子、女兒、侄子……凡是能攀的親戚關係,他們都一股腦兒扣在了孩子頭上。
記者又連續敲開了相鄰的幾個房間,每家每戶幾乎都有孩子在家。雖然許多乞討者都在暗訪中打過照面,但問及在杭州幹什麼時,這些乞討者幾乎沒一個人承認是討飯的,最多的藉口就是在杭州撿破爛。
一家家地走訪,幾十戶人家的場景大同小異,無辜的孩子則是這些惡劣環境裏面的主角。想起他們一天乞討生活的勞累,不忍心再把他們吵醒。昨日凌晨2時,記者悄然離開了這個村莊。
有“村長”還有醫療室
昨日中午,記者再次前往該村,一睹陽光下“乞丐村”的真容。
“乞丐村”好像是一個廢棄的廠房,外牆東倒西歪,佔地面積估計有上萬平方米。記者看到,掛在道路上方半空的一張門匾上模模糊糊地寫着“近江江邊公寓56號”的字樣。裏面老老小小住滿了人,按所在地不同,分爲甘肅幫、河南幫、湖南幫和安徽幫等,其中又以甘肅岷縣人居多。
醫療室、小飯攤、零售店、保安室……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凡是外面有的,在這個小社會裏面均可以找到。這些人聚在一塊,在江邊路56號形成了一個規模不小的獨立社會。
最引人注目的是村中那間標有三個鮮紅大字的“醫療室”。拉開卷閘門,一名40多歲的男人悠然地坐在裏面。他就是“醫生”,自稱安徽阜陽人,在這裏已待了兩年。“醫生”說,這塊地方原來是個牛奶場,但在早兩年廢棄後,一些乞丐、撿破爛的都陸續搬到了這邊,最多的時候竟然住了“上千號人”。裏面的一間房子裏,掛着剛剛吊完的鹽水瓶,許多注射完的小瓶、注射器等就攤在一邊。“醫生”得意地說,醫治對象主要是“乞丐村”裏的孩子,頭痛發熱、感冒拉稀,大家都來找他,生意很好。
也許你不相信,村裏竟然還有一個“村長”,村民都稱他爲老闆,一個開有一間規模不小的雜貨鋪的龍遊人。採訪時,正逢老闆出差在外,只有老闆娘在看店。記者見到,店裏不時會有一些穿着破爛的孩子跑進來買零食。小店裏面除了各色商品外,還有一大堆破爛,兩條大黃狗蹲在門口警覺地瞪着我們。
就像許多人所說的,乞丐們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憐。記者趕到的時候正是午飯時間,不少衣着襤褸的老人都吆五喝六地擠在飯攤上,滿嘴流油。店裏的女人說,生意好的時候挺忙的呢。
在零售店的對面有個保安室,一個沒穿制服的保安說,他也爲“村長”打工,專門負責管理這片區域的“治安”。據他稱,村裏所有人員的資料他都掌握,發票、賬本、人員登記、水電錶等一應俱全。
我們再次查看了頭一天晚上走訪過的房間,發現大多數已經上了鎖。據曬太陽的老大媽說,都出去忙了……
離開之前,記者在一個房頂上看到了前天晚上同擠一牀的7個小孩,邊曬太陽邊嬉戲,身邊還站着一個婦女。
“你昨天晚上不是說,今天要回老家了,怎麼還在這裏?”記者問那個叫王翠良的小男孩,他剛要開口,一旁的婦女死勁地盯了他兩眼。最後,小鬼一直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
就在記者走到村外時,碰巧遇到兩個見過面的婦女,正帶着5個小孩有說有笑地離開了村莊,向杭州的繁華街頭走去,又踏上了漫長的乞討路。
“乞丐村”曾是先進典型
乞丐住在這個髒亂、簡陋的地方,他們自己也不滿意。爲什麼?他們要交房租!每間小房子要交100多元至200多元不等的房租。有的房頂還透風,外面下大雨,裏面下小雨。
問及這村落裏的所有人,房子向誰租來的?他們都說向那個“村長”老闆租的。那麼,這個據說叫項寶華的老闆到底是什麼身份?
爲摸清箇中底細,記者以租房爲由,找到了那個開小店的老闆娘。看到又有生意,老闆娘顯得很熱情。她細心地介紹說,這裏的房子是他們承包的,每年承包金要幾十萬元。現在空房子有的是,但可能要拆遷的。你沒看到現在住的人比以前少了嗎,就是這原因。老闆娘說,具體事宜她也說不清,要等老闆出差回來再說。至於出差幹什麼,她沒有透露。
可能怕我們租房有變,一旁的保安補充說,住在這裏很方便的,現在連暫住證都不用辦。見記者有疑問,他顯得很不屑,“以前外來人員都在近江派出所辦證的,現在不用了,不信你去村裏打聽打聽”。
雖然項寶華承包了這房子,但是向誰承包的呢?經瞭解,這裏的房子屬於以前的望江村。撤村建居以後,望江村的資產成立了“華興實業公司”。這些房子原來是村裏用來養奶牛的,後來奶牛不養了,空房子就用來出租。大概在1998年前後,浙江龍遊人項寶華承包了這片房子,經過一番改裝後就成了現在的出租房,專門出租給外來流動人員。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據許多人介紹,當時項寶華對外來人口集中管理很有一套,收到很好的效果。而這個有着上萬平方米的“乞丐村”還居然被評爲先進典型。
由於錢江新城建設迅速,這裏要興建一條江邊路,“江邊路56號”的一部分房子將被拆除。當接到記者的問訊電話時,當地的許多部門負責人還反問,“這裏的房子不是差不多拆光了嗎,還怎麼可能對外出租?”
真沒想到,這個原來的外來人口管理先進村,居然會在一夜間就變成了今天的“乞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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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乞丐”杭城四大落腳點
“職業乞丐”的出現由來已久。去年8月1日,隨着國務院發佈的《城市生活無着的流浪乞討人員救助管理辦法》正式實施以來,和其他發達城市一樣,杭州的“職業乞丐”有增無減,嚴重影響了一個城市的治安、市容和社會文明。
一個值得政府和社會各界高度關注的現象是,在“職業乞丐”這一特殊人羣中,未成年人蔘與乞討的比例越來越高。以杭城爲例,去年12月底,杭州市民政局先後四次對市區的“職業乞丐”進行的突擊檢查表明,這一人數已突破千人大關。其中,成年人只有300餘人,而未成年人則高達800餘人。
據杭州市公安局和杭州市救助管理站透露,杭城的“職業乞丐”主要分佈在近江、彭埠、杭州火車站和拱宸橋四大落腳點,大部分人員來自甘肅、河南、安徽和湖南等省份。與以往不同的是,近兩年來,部分成年人以“師傅”、“老鄉”、“親戚”等名義,控制了大量的未成年人蔘與強行乞討,嚴重損害了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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