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上午,河南省新鄉市北站區耿黃鄉一名叫張珊(化名)的女生聯繫本報記者:“全國各地有很多大學生被騙到重慶涪陵從事非法傳銷活動。不能讓更多的學生被騙了。太可怕了!實在太可怕了!”
記者迅速趕往涪陵市暗訪,歷經3天的艱苦尋查和冒險跟蹤,記者深入傳銷組織內部,親眼看到了其中觸目驚心的罪惡。
4月5日,記者向當地公安、工商部門舉報,查處了在涪陵區的兩個大學生傳銷窩點。
成員多是大學生,每天吃黴變的米飯和撿來的蔬菜
19歲的張珊在河南一中專上學。她說,2月底,其初中同學劉蘭(化名,19歲,河南另一中專學生)給她打電話,說是自己在重慶一電腦公司上班,希望她也過去,包吃住,月薪1200元。
3月1日,張珊和姐姐乘火車來到重慶。可劉絕口不談電腦公司的事,反而帶着她們去聽課,極力鼓吹“直銷”大有前途,很賺錢,希望姐妹倆購買一套“歐麗曼”產品,加入她們的組織。姐妹倆意識到對方在從事非法傳銷活動,要求回家,卻不被允許。
張珊說,她們的“家庭”成員多是在校大學生,每天吃黴變的米飯和從菜市場撿來的蔬菜,10多個男女擠在一套房屋裏睡覺。每當有人抱怨,“家長”總說:“這是對你們意志和吃苦精神的考驗!”
3月下旬,因當地打擊力度加大,傳銷人員祕密撤至涪陵。不久,張珊的姐姐患了重感冒,因無錢治病,病情越發嚴重。張珊偷偷溜出去給家裏打了電話。3月31日,姐妹倆被家人接回老家。
3個小時的演講,語言極爲煽情
4月3日,記者趕到涪陵。根據張珊提供的線索,記者首先來到某住宅小區(下稱A小區),以租房爲由敲開了位居8樓的一個單元戶。3間臥室和客廳裏搭着地鋪,屋裏凌亂異常,有好多塑料小凳子。當時,十幾個青年男女席地而坐,正談着什麼。
鄰近住戶告訴記者,這些年輕人多是外地人,很神祕,一大早就又是宣誓又是唱歌,弄得左鄰右舍都休息不好。
記者決定展開跟蹤。4日5時,天還未亮,記者匆匆趕去,遠遠就聽見8樓傳來宣誓聲:“輝煌的事業等着我們,走過苦難前面就是金光大道……”7時左右,幾名青年男女陸續走出大樓,進了另一居民樓(下稱B樓)。記者發現,他們的上課地點就在該樓6-3號房。
上午8時,記者再次來到這裏。在距離B樓大約100米處,兩年輕人正在接應,記者自稱也是大學生,被其領入6-3房間。當時,一間臥室裏已坐滿了青年男女,每人都拿着小本子,房間牆上掛着一塊小黑板,用粉筆寫着“心理素質培養、父母、心態”等字樣。
10分鐘後,一名20歲左右的年輕女子到來,開始講課。其主要內容是如何組建團隊和培養團隊精神。“沒有完美的個人,只有完美的團隊……”歷時3個小時,語言極爲煽情,充滿華麗辭藻。
記者隨即將相關情況告知了涪陵區公安局和工商局。公安局胡局長高度重視,指示配合工商部門堅決予以查處。工商局也立即召開緊急會議,成立了以局長爲組長的領導小組。
他們稱,經多日摸底所掌握的情況,從外地轉移到涪陵從事非法傳銷活動的人數已達400人,其中大學生有75%。
19時,聯合執法人員敲開了6-3號的房門,8名傳銷人員正在高談闊論,客廳裏的木櫃上橫七豎八放着大量直銷書籍和聽課用的筆記本,執法人員還在房間內發現了4盒歐麗曼產品———上面沒有生產廠家和生產日期。
隨後,執法人員趕到A小區,將8樓正在聚會的8名傳銷者堵住,其中有3名在校大學生,還有兩名年僅17歲的在校高中生,他們本應馬上就要參加高考。據有關人士調查詢問後介紹,根據有關法規,他們的行爲屬非法傳銷。
初來者在謊言的不斷重複中被洗腦
3月29日,重慶警方摧毀了該市有史以來最大的傳銷網,抓獲了潛伏在重慶市的“歐麗曼”傳銷超級總代理秦永軍、總代理辛俊濤和趙曉民(均系河南省農民,已收取了近60餘萬元的入會費),其旗下的大量傳銷窩點也一舉被端掉。
被傳銷網網住的2000餘人中,大多數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大學生。而此次在涪陵的非法傳銷案涉案人員正是上次行動的漏網者。
4月5日晚,這16名青年男女被工商人員連夜調查詢問。當晚21時至次日凌晨1時,記者連夜採訪了其中的劉靜、劉玲(均爲化名)姐妹。她倆今年初被親妹妹(也是她們現在的“家長”)騙到重慶並開始從事傳銷。不久前,姐妹三人的父親得知她們在重慶搞傳銷後,曾跪在她們面前,讓她們回家,她們沒有理睬。
6日,記者又採訪了涉案大學生周軍(化名),他是河南鄭州大二學生。經同班同學“推薦”,交了3350元,於去年7月開始進入該傳銷網絡。今年春節後,他辦理了休學手續,專職傳銷。目前,他是“家長”,也是行動中發現的三無產品“歐麗曼”的擁有者。
該傳銷網絡實行“五級三獎”制,“五級”指信譽顧客、家長、主任、經理、總代理(超級總代理)。會員入會即成爲“信譽顧客”;發展3-9人就可成爲“家長”;發展10-69人即可成爲“主任”;發展70-398人可成爲經理;399人以上爲總代理。總代理纔有權在新會員入會時簽單和收取入會費。
每一名新加入者都必須以3350元價格購買一套“歐麗曼”產品,成爲“信譽顧客”。可交了錢,並不能馬上拿到產品。此次涉案的16人中,15人至今都沒拿到產品,其中有9人連產品都沒見過。
所謂“三獎”,是指分配方案。以“主任”爲例,第一級是指“直接獎”,每發展一名直接下線,將提成31%;第二級叫“間接獎”,自己的下線再發展一名下線,他將提成10%;第三級叫“育成獎”,自己的下線的下線再發展出一名下線,他將提成3%。“家長”的提成比例則低得多。
按那些講“分配方案”的“老師”的算法,每名“主任”的收入是3000(新“信譽顧客”買產品的錢)×15(以發展到的人數的平均數計算爲15人)×1(購買1份產品)×13%(提成比例)=4500元/月。
4500元/月的收入看起來很誘人,但事實上只是糊弄人的把戲。如果沒能發展出那麼多下線,他們一分錢都得不到。
這些傳銷者事實上的收入又是多少呢?張珊沒有從中得到一分錢。來自河南的劉氏姐妹,迄今也未領到一分錢。大學生周軍是惟一的獲利者,已經成了“家長”,但幾個月來,他總共只獲得了大約1000元的收入。
周軍說,他的“家”中共有7人,大部分沒有得到任何收益。
他的“家”租住在一居民房中,月租金大約在三四百元,而生活費只能維持在每月200元左右,這意味着平均每人每天的生活費只有1元。針對記者“多久吃一次肉”的問題,這名“家長”說,“我們每天吃青菜,每個星期改善一次生活;我們的生活是非常艱苦的,但我們當時認爲,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
記者見過他們的“飯”,一盆帶有強烈黴味的粥。
周軍“家”有值日表,輪流做飯掃地。他們每天5時起牀,6-7時進行“早訓”:首先是“站軍姿”,隨後是“開心一刻”,大家一起唱唱自己編的“勵志歌”,最後是演講,“家庭成員”隨機選擇一個話題,發表即席演講。
晨訓之後,他們有時會上課,上下午都上,初來者就在謊言的不斷重複中被洗腦,成爲忠誠的信徒。
如果沒課,他們就自己找事做,到城裏逛,爭取說服哪個市民成爲“信譽顧客”;很重要的事情是給自己的親戚朋友打電話,把他們騙過來。
他們沒電視可看,也幾乎不看報紙,有空就看關於直銷和“成功學”的書籍。
“我想離開這場噩夢”
周軍說,即使加入了傳銷組織,也不能見到自己上級的上級。如果“家長”要找“經理”,需要通過中間人聯繫,而中間人又頻繁變更。這勢必導致他們受騙後,連騙他們的人都無從找到。
傳銷課程在控制成員精神方面有很重要的作用。這些課程最顯著的特點是,用空洞的概念構築一個虛擬的系統,完全脫離實際。“老師”們說,他們從事的是直銷而非傳銷。“直銷”有什麼好處呢?在學員的聽課筆記上記着:小投資大回報;有超越、有迴歸;濃縮人生,倍增財富。“直銷”的壞處是什麼呢?老師說是賺錢太快。
這些整天飢腸轆轆的傳銷者如何“賺錢太快”?
劉靜在筆記的最後一頁寫下了這樣一段話:“這幾天心裏不知道怎麼的,挺難受。整天過得沒意思,沒自由,覺得人挺虛僞的。有時真懷疑這種環境就能成就一項事業嗎?也許,是我想得太多了吧!就像他說的,既然邁出了這一步,就要走下去,看看最後的結果。我要成功!我要成功!”
周軍說:“我想離開這裏,離開這場噩夢。我現在惟一想做的就是回家,回到大學校園裏去。”
他說,其實當初自己還是有所警覺的,但總寄希望於這個組織最終能夠轉型到真正的直銷上來,所以越陷越深。“我想告誡大學生朋友們,如果你們遇到有人打電話讓你們到某處去,去了就要交錢的情況,你們一定要客觀全面地分析一下。如果拿不準,就應該到公安、工商部門諮詢。”
令人遺憾的是,就在記者結束採訪回到重慶後,當地市民來電話說,這些傳銷人員中仍有一部分人聚在一起搞傳銷。而此前,政府有關工作人員已經進行了非常耐心細緻的說服教育,規勸其回家或返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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