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肅的國家考試製度中居然發生瞭如此墮落的事情,實在令人深思,整個社會都爲此蒙羞
2004年6月19日上午11點,吉林省吉林市北華大學的大四學生李小健,在長春職業技術學院G號樓外徘徊。這裏是半年一度的全國英語四、六級考試現場。
在這等候的不只他一個人,僅僅在G號樓前,就有上百人,這些人在等候自己花錢請的替考"槍手"。這個考點的A-G號共7棟樓,座座如此,附近的兩個大停車場早已車滿爲患。
陪李小健一起等人的梅蘭平告訴《瞭望東方週刊》:"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更多是開考後就走了,結束時再來接。"
近年來,隨着四、六級考試作弊現象越來越嚴重,每逢考試,"槍手"們就會成爲社會關注的焦點。替考風氣有多盛?是什麼助長了替考風?"槍手"背後有怎樣的利益鏈?
從6月14日開始,《瞭望東方週刊》在吉林省的部分高校進行了調查。
密集的"槍手"和極高的回報
令《瞭望東方週刊》記者吃驚的是,在吉林大學校園裏,"槍手"現象已是公開的祕密。
記者以報考英語六級爲名,讓人幫忙找"槍手",而被找的人都能順口說出四、六級替考的價格,還會告訴替考所需要辦的假證件,並能十分容易地介紹幾個有經驗的"槍手"過來。
6月15日,經介紹《瞭望東方週刊》記者見到了吉林大學前衛校區十分有名的"大腕槍手"梅蘭平。
來自安徽的梅蘭平1997年以極高的分數考進吉林大學某熱門專業,2001年又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由於年齡較同年級小兩歲,成績又很好,他被同學們稱爲"小神童"。他替人蔘加了3次研究生入學考試、2次司法考試,全都通過。據《瞭望東方週刊》瞭解,研究生招生的比例是30%,司法考試更難,錄取比例低至7%。
他曾經替人考取了浙江大學、四川大學、吉林大學的研究生,其中考取四川大學的成績是全校第四名,每替考一次研究生,他收費2萬元,司法考試則高達4萬元。如此算來,在他讀研究生期間,當"槍手"的收入就有14萬。
梅蘭平身邊的同學透露,每考完一次,他就和女朋友一起逛街大把花錢,他買一件衣服就花了3000多元。"槍手"經歷使他成爲了學生中的貴族。
他告訴《瞭望東方週刊》,自己從不會專門替考四、六級,因爲他看不上那些"小錢"。但往往幫人考上研究生後,他會應本人要求,"考一送一",贈送"六級"。
像"小神童"這樣的畢竟是少數,大多的"槍手"還是靠替四、六級來賺錢。
吳作明是吉林大學2002級研究生,也是所在系裏小有名氣的"槍手",讀研究生以來,他逢四、六級必考,如今已經考8次,沒有一次失敗。
四級每次1500元,六級2500元,一共算來,他當"槍手"幾乎每個院系都有幾個。
據《瞭望東方週刊》瞭解,在當地"槍手"市場上,吉林大學、東北師範大學等重點學校成爲主要的"槍手"提供方。
而需要則大致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快畢業還沒有拿到四級證的在校大學生,而沒有四級證意味着不能取得學位證;另一部分屬於社會上的人,往往因爲評職稱或其他需要,自己又沒有能力通過考試。
6月19日下午,吳作明爲吉林省四平市一法院做處長的人考了六級,僱主今年36歲,早年畢業西南政法大學,一向仕途順利,爲了進一步升遷,希望得到英語六級的證書。
這些人往往出手大方,還派車接送"槍手",考試完會請"槍手"到高檔飯店吃飯,"槍手"們比較願意替這些人效力。
趙曉菲是吉林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系2000級學生,再過幾天就要畢業。談起4年來的"槍手"經歷時說,每次四、六級考試,全班同學都會被早早地"預計"出去,2003年12月份的那次,全班一共24人,除了一個宿舍的4個人不願意以外,全部"上了戰場"。
趙曉菲的師妹、英語系2001級的芳芳也告訴《瞭望東方週刊》,他們班27個同學,每年幾乎全部都替人考試。2003年12月的那次,只有一個人沒有參加,26個全"上陣"了。
她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說:"上午1500元下午2500元,太刺激了。"
6月19日的考試,他們也是早早地全部被預定,趙曉菲接了四級和六級兩場,而事情發生了變化。
5月中旬,有關這次考試將極其嚴厲的說法在學生中間流傳開來,一部分替考的同學感到害怕。
其中一個學生家長還專門從哈爾濱打來長途電話,告誡他們不要替考,趙曉菲的輔導員也要求學生將原來的替考約定取消。就這樣趙曉菲他們全班學生都沒有在6月19日那天替考。
報名地點的祕密
儘管有關方面出臺嚴厲的懲罰作弊措施,但並沒有阻止大規模的作弊行爲。"幾乎沒有受到影響。"一位依然參加替考的"槍手"說。
李小健爲什麼不在自己的學校報考,而是捨近求遠,從吉林市跑到遠在長春的吉林廣播電視大學(簡稱吉林省電大)?這正是祕密所在。
如果在自己的學校考試,監考的一般都是自己的老師,極容易被發現。雖然還是在校學生,他們都會到別的學校去以社會考生的名義報名。越差的學校越好,因爲這樣的學校報名和監考都很寬鬆。
石磊是長春稅務學院會計系2000級的學生,他告訴《瞭望東方週刊》,在他所有考試過的地方中,最寬鬆的就是吉林省電大了,他的看法得到了老"槍手"們的認同。
石磊說的容易是指,考試只要"槍手"的兩張照片和僱主的身份證即可,石磊就曾經給浙江的朋友報名並替考。但是按照規定,社會考生報考四、六級必須有畢業證和身份證。
爲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在校學生能在這裏報名考試呢?按照石磊的推理,這樣的學校很難招來學生,而通過組織考試創收是他們賺錢的重要途徑。涉及自身利益,他們往往會睜隻眼閉隻眼。
通過算一筆帳也可以明白其中的道理。以剛剛過去的四、六級考試來說:在吉林省電大參加四級考試的學生一共佔用了183個考場,一般來說一個考場30人,照此計算,一共是5490人,每人報名費是60元,一共應該是將近33萬元。
六級的考生一共佔用了128個考場,每個考場30人計算,應該是3840人,每人報名費80元,一共應該是近31萬元。如果一年考試兩次,學校大約應該得到128萬元,除去租用考場等費用外,應該獲利不少。
吉林省電大2003年的畢業生劉洋告訴《瞭望東方週刊》,以前電大沒有招收社會考生的資格,前來報名的人必須要辦電大的學生證。那時候劉洋經常幫助其他學校的朋友報名,"只要交完錢,學生證等一切都由電大的老師辦理"。
6月21日《瞭望東方週刊》記者來到吉林省電大,詢問在電大報考四、六級需要的條件,一個女老師回答說需要畢業證書、身份證,並且還要本人過來。
記者隨機採訪幾位在這裏報名考試的人,所有人都說,報名沒有任何問題,這裏更吸引的地方在於監考的寬鬆,他們還說,在這裏報名替考通常的辦法是做假身份證,假身份證用"槍手"的照片,僱主的信息。
"這樣替考從形式上就天衣無縫了。"
六級考試那天在場的梅蘭平告訴《瞭望東方週刊》,"其實一眼就能看出,大家拿的身份證很多是假的。因爲幾乎所有人的身份證都一樣新。"
梅蘭平的朋友李小健爲了把身份證弄舊,聽別人的建議泡在水裏,結果由於塑封質量糟糕,進了水,"即使損壞那樣明顯,也沒有事"。
他認爲,假身份證很容易識別,是因爲大多數做得十分粗糙,裏邊是兩層紙,十分白,摸着也很薄。"但我還沒有發現被抓的,邪門了。"
運作"槍手"公司化
由於"槍手"市場日益旺盛,一些中介公司便應運而生。這些公司以找家教的名義,公開在學生中招聘槍手,從中漁利。
《瞭望東方週刊》在網上看到,不但"槍手"供求信息多如牛毛,僱主遍及全國,"槍手"供不應求,還有不少職業"槍手"公司。
有些公司在全國還建立分公司承攬考試業務,比如考研、出國考試、英語、計算機等級考試、自考、成人高考、職稱考試等無所不能,有些公司還赫然打出了國際公司的招牌。
在長春市,一些中介公司打着"考試服務"的旗號公然行事,6月18日,記者在東北師範大學校園裏看到了"北大家教中心"的手寫廣告,電話是56434**,當天下午3點,《瞭望東方週刊》將電話打過去。
一位自稱姓劉的女士接了電話,記者告之想尋找"槍手",劉女士大包大攬地說"沒有一點問題",並且要求第二天中午1點就可以見到"槍手"。
第二天,記者如約來到位於自由大路和人民大街十字路口的家教中心,穿過一個破舊、昏暗的門洞,上了二樓,劉女士在屋裏等着。
屋裏只一張辦公桌,一個簡易沙發。牆上貼着一些字條,其中一張寫着:"***四六級替考"。
劉女士告訴《瞭望東方週刊》,經常友人要求找"槍手",她全部都能滿足對方的要求,劉稱:"有東北師範大學、吉林大學的學生,很優秀,肯定能考高分。"
不久,"槍手"石磊應約而來,石自稱英語很好,替10個人考過四級和六級,他的要價是2700元,報名的時候付1400,剩餘的考過以後付清。
爲了讓對方相信他的實力,他承諾,如果考不過,錢全部退還。"別人如果考不過,這預付的錢是不退的,我相信自己的實力,所以敢打包票。"
石磊告訴《瞭望東方週刊》,由於經常替考,其中的程序他十分清楚,一般來說,最好在吉林省電大,"這裏是長春市監考最鬆的地方;然後要辦一個假身份證,最好由他寄到南方去辦,因爲南方人辦的質量好"。
"就這麼簡單!"石磊自信地說。見面結束,劉女士隨即收取記者100元中介費。
"槍手"背後的利益鏈
可以看出在"槍手"蔚然成風的背後,有一條完整的利益鏈條,"槍手"、中介、僱主、學校成爲鏈條上不可或缺的要件,大家各取所需。
不少學生已將"槍手"職業當作勤工儉學的最好手段,有些家庭困難的學生,每年都靠當"槍手"掙的錢來交學費,而有些公司則把作弊當作自己新的利潤增高點,一些學校也以之作爲創收。
吳作明告訴《瞭望東方週刊》,他自己十分喜歡英語,立志要出國學習,但是由於家庭困難,無力資助自己,他就是靠當"槍手"掙來的錢到北京新東方學習英語。而中介公司則拼命利用這個商機,在長春的一個供求信息網上,《瞭望東方週刊》看到一個自稱"考試服務中心"的廣告,稱"擅長輔導英語四、六級,費用爲1500元-2500元之間。
而另一個網站上的信息則稱:我們組織了一批英語高手混進考場親自參加考試,以最快的速度和最高的正確率把答案傳出去,保證你有足夠的時間把答題卡填好。
他們的作弊手法一般有兩種:一種是做假證件直接替考,另外一種是買答案。2003年12月的四、六級考試,吉林大學哲學社會2000級的吳利曾交替運用這兩種作弊方法,她和朋友在考前一星期,和9個同學一起從一個考試中介預訂了四級答案,一共3000元,每人300元。
上午考試的時候,她的朋友進入了考場,而她則按約定,在外邊等試題答案,10點多的時候,負責給答案的"槍手"出現了,他和等在裏面的另外9個人迅速迎了上去,接過答案後迅速用手機按照約定好的方式傳給考場裏的朋友。
她說:"來不急輸入字母,與好直接傳數字,很刺激!"下午的時候,她用事先辦好的假身份證進入了考場,直接替考。
一位教育界人士就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大面積作弊評論說,一個嚴肅的國家考試製度,居然墮落到這種程度,實在令人深思,整個社會都會爲此蒙羞。
6月19日,剛剛考試完畢,關於四級作文題目提前8個小時泄露的消息就傳開了,《瞭望東方週刊》也在開考前15分鐘得到了作文題目,而另一個更壞的消息傳來,2004年高考作文試題也被提前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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