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熱衷於造神,精神上認同人治的社會環境和輿論環境,成功地使一個淳樸農婦變得不象她自己了……
不承認和熊“分道揚鑣”
況力斌坐在重慶渝龍法律服務所的辦公室裏,和熊德明在溫州“分手”之後,他回到重慶就冷下來了,沒有記者相隨、沒有社會逼問。但看得出來,這個47歲的法律工作者很沮喪。他不承認和熊德明是“分道揚鑣”,他說只是分開後讓熊德明冷靜想一想,熊德明想通之後再來找他。但時至今日,熊得明還是沒和他聯繫。
他把他和熊德明的溫州之行形容爲鬧劇。況力彬說,他和熊德明認識是在今年11月18日。而在此之前,況力彬就開始注意熊德明。因他平時就經常處理農民工的勞資糾紛問題。他覺得,如果熊德明能夠和自己的事務所通力合作,不單可以增加自己的業務,也可以幫助熊德明解決討薪缺乏法律知識的難題。
“熊德明不願在廠裏當管理人員,要回家養豬!”今年11月18日,媒體上傳出了這條爆炸性的消息。況力彬在辦公室看到這一消息後,立即精神大振,產生了迫切要想與她見面的想法。第二天下午5時多,況力彬在美心的廠區找到了熊德明,對她說:“小熊,你作爲一個普通農婦,能夠站出來爲農民討利益,這種精神很可貴。如果你能夠出來爲更多的人維權,就能造成更大社會效應。你在這裏1000多元一個月,不如出來討薪,食宿人家都會給你解決,還做了好事。如果農民工獲得利益,他們也會或多或少給服務費的。”他當即表示,願意做熊德明的法律顧問,並留下了好幾張名片,叫熊德明有事直接給他打電話聯繫。
據況力彬回憶,當時他一提到爲民工追討工資的問題及想法後,熊德明滿口答應。初步意向達成後,當天晚上,他就請熊德明到外面的老鴨湯吃晚飯。這時,況力彬怕引起人們的誤會,特別喊上了熊德明的老公和自己的一位朋友。他們吃這頓飯花了4個多小時,大部分時間都是況力彬和熊德明在商談合作的事情。況力彬表示,熊德明回家後,遇到民工找她幫忙討工資的事情,他可以免費提供電話和當面諮詢,而熊德明自己在追討工資中引起的法律糾紛,他免費打官司,其他由熊德明介紹來的民工委託他討薪的按照物價覈准的最低標準收費。況力彬說,當晚他們談得很愉快,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臨走時,他們還合影留念。
11月19日,熊德明和況力彬簽訂了“聘請書”,上面寫明“爲了替農民維權,現特別聘請況力彬爲我的法律顧問,幫助農民維護合法權益”,並在上面簽字並按了手印。
叫上中央媒體出發前造勢
11月22日,回到雲陽老家的熊德明主動給況力彬打來電話,說自己的一個親戚在重慶一電廠打工時右手受傷,遭醫掉了兩萬多塊錢,現在找況力彬出主意。接下來,況力彬認爲是工傷,首先必須要有相關職能部門的鑑定情況,並教他們如何收集證據。
同時,熊德明的親戚張仁合和張本澤正好在浙江溫州市一家陶瓷廠打工遇到了“矽肺”問題,一直在找熊德明幫忙“討公道”,讓她非常困惑。11月23日,她便將此事告訴了況力彬。況力彬說:“可以幫你解決這個問題,這肯定是個‘贏官司’,你如果和我們專業法律工作者一起去,再叫上中央媒體,就能造成很大影響。這個官司贏了,將來更多的人會來找我們幫忙。”對此,熊德明表示同意。
11月27日,況力彬在拿到二人的工傷等級鑑定後,仔細調閱了公司檔案,併到重慶市勞動與社會保障局工傷處尋求相關法律、法規及政策的支持。經過資料審查後,況力彬認爲手續齊全、符合條件,法律應該給與賠償。不久,熊德明的兩位親戚張本澤和張仁合,也和況力彬簽訂了“授權委託書”,特別委託授權況力彬爲其追討賠償金。到溫州前,熊德明向況力彬介紹的民工討薪業務成功達成13個。
11月29日下午,熊德明趕到重慶與況力彬匯合,進行前往溫州討薪的前期“造勢”準備,包括要求重慶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派一名工作人員與他們同行到溫州協助的書面報告及其給溫州市市長的書面信函、向有關部門的舉報材料等。況說,這一些材料自己寫好後,還得逐字逐句將意思講解給熊德明聽,她不理解的地方還得重新修改,最後是熊德明劃上歪歪斜斜的名字。同時,況力彬有意識將熊德明到溫州追薪的線索透露給新聞媒體,以其獲得輿論支持,達到名利雙收的目的。
溫州行鬧劇一場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11月30日,手握13份委託合同的況力彬與熊德明的討薪人馬順利抵達浙江溫州市,對他們的到來寄予深切厚望的重慶籍民工到機場迎接了他們。同時,來自全國各地的20多家新聞媒體也到處圍追堵截熊德明。
12月1日,況力彬和熊德明等人趕到溫州市龍灣區勞動局,爲重慶籍民工討薪。一進門,熊德明就被各路記者圍住,勞動局的工作無法正常開展。爲此,況力彬獨自被帶到辦證中心與用工單位洽談,一共4人蔘加。況力彬見證了12月1日下午的整個談判過程,通過電話隨時將談判進展和情況通報給當事人和熊德明,時間長達6個多小時。最終陶瓷廠願意支付給張仁合和張本澤18萬元的工傷賠償款,其中張本澤7萬元。但張本澤堅持要求廠方賠償至少10萬元,一時間,雙方陷入僵局。
況說,當時,熊德明被20多家記者圍在勞動局脫不了身。作爲她的法律顧問有權處理相關事情,雖然自己想到了提醒熊德明一起到辦證中心參加談判,但因時間緊急,也沒有放在心上,只能獨自前往。他說,最後定板還是要民工自己。他回到賓館時,熊德明正在吃飯,他將下午的談判情況仔細向熊德明講了一遍,並沒有看出熊德明不高興。
12月2日早上,熊德明被央視記者帶進了房間,他們拒絕其他媒體採訪熊德明。況說:“熊德明被記者們堵在門口,不停地用手巾擦眼淚。央視記者對着其它近20媒體同行說:‘熊德明今天跟我們了,你們不要影響我們’。央視的一名記者則舉着1018房間的房單說,‘這房間是我們的,你們都出去’。重慶的一名女記者說重慶的記者可以集資解決熊德明的賓館住宿問題,並要熊德明自己選擇。熊德明哭着起身要離開房間,這時自稱‘央視記者’的幾位男子把路堵住,不讓熊德明走。重慶來的媒體記者稱,‘熊德明是我們從重慶帶過來的,憑什麼只跟你’。熊德明則站在一旁不停地抹淚。”
隨後趕到的賓館保安將熊德明從記者羣中“救”出,熊德明從此便不知所向,央視記者也失蹤了,只剩下況力彬被記者們團團圍住。一直到當天深夜,沒有人能找到熊德明和央視記者。
此後的三天時間裏,況力彬本人也和熊德明失去了聯繫,他顯得十分無奈。況力彬說:“熊德明來溫州是我給她出的主意,她也聘請我做她的法律顧問,但現在我卻聯繫不上她了!熊德明要是自己出去維權,她話也不會說,文化水平低,還是必須要我出面幫她說的。我的想法是,讓她多經歷點東西,鍛鍊一下,提高提高,將來應該可以自己出面了。”
況力彬就這樣回到重慶,他的溫州之行花費2000多元,原來說好是熊德明墊付,然後由委託人出。但經過這場“鬧劇”之後,他和熊德明失去聯繫。回來時,他沒錢買機票,還是《重慶晚報》記者借錢給他,他才得以回家。不過況力彬認爲“此行目的達到”,因爲他當初的想法就是“引起政府對民工權益的重視”。
對熊德明本人,況力彬沒有過多評價,他認爲熊得明人很老實,但就是缺少主見,“容易被人利用”。
熊德明:我很受傷
12月6日晚,在北京等着參加中央電視臺直播節目的熊德明打電話回家報平安,長途趕赴她雲陽家中的記者才終於得以和她通上電話。熊德明談到家鄉人的不理解以及後來的“溫州之行”時,仍覺得很無奈。曾經有農民工不遠千里來找她,即使問到了家門口,當地村民卻跟他們講“不認識這個人”,這樣的回答讓她感到很難受。來自鄉親們的誤解讓他們陷入了相對孤立的狀態,而此次溫州之行雖然相關部門答應她一定盡力解決好農民工問題,對得到的結果比較滿意,但其間媒體之間的相互爭奪和誤解卻多少讓她覺得疲憊不堪,而每日與家中的通話是她一天中最爲欣慰的時刻。
已經是晚上11點,剛剛和家裏通完話的熊德明的聲音有些疲憊,她還掛念着家中的豬圈沒建好,而自己最近以來生活一直都得不到安靜,“沒錢至少還是應該有事業啊,但現在是一點事情都不能做。”她告訴記者,錄製完央視的節目後就要回家了,家中還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她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而真正解決問題的是政府和相關單位。
據李洪波說,這次溫州之行,母親本是爲了自家一個表弟討要工錢,後來聽律師說最好能與當地媒體一起去,當時她認爲有媒體在可以造一定的影響力,就同意請一家媒體一起前往,而後來所有媒體都知道了這件事,幾乎都去了。
熊德明告訴記者,如果媒體能夠在溫州合作得較好時,溫州之行可能會更加順利。在當地單位不願在媒體前和政府部門協調時,她曾對媒體央求,待事情有結果時再通知媒體,那時發新聞也不遲。但這一願望最終沒能實現。“我理解媒體的工作,他們每天都要發稿,這是他們的工作,但我也希望媒體在自己的工作中也不要對別人造成傷害。”
雲陽探訪:想安靜生活
2004年12月6日,天空朗晴,雲陽縣人和鎮龍泉村,隨手可及的柑橘安靜地掛在路邊,偶爾有幾個村民在一起聊天,這看上去是個安靜祥和的小山村,和中國許多地方的農村一樣。
但它又和其他農村不一樣,因爲從去年10月24日起,這個一直安靜得猶如水墨畫般的普通小山村,在瞬間變得熱鬧起來:2003年10月末直到2004年3月,不到半年的時間,從四面八方涌來的農民工有上千人,同時上百家國內外媒體也蜂擁而至。全是因爲村裏出了個因一句實話而出名的熊德明。
熊德明丟下律師和衆記者被從溫州拉到北京做節目後,她的“溫州維權”引起媒體一片譁然。記者12月6日趕到熊德明在雲陽的家,她丈夫只對記者說了一句話:溫州之行,熊德明得不償失,形象受到損壞。
之後他又接到溫州民工的電話,他同意民工在電話裏說的一句話:既然是農民,就應該種田養豬。
熊的丈夫不願接受記者的採訪,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此前天天接到妻子從溫州傳回來的哭訴,現在,他很排斥媒體,認爲媒體傷害了妻子,傷害他們一家的平靜生活。
熊德明家沒有出發前的喧囂,她的兒子李洪波和77歲的婆婆在家。電話不停地響,李洪波接完電話,告訴記者,“是一個記者打電話來詢問媽媽回家沒有。”
聽到“回家”兩個字,77歲的老人一邊低頭做着鞋墊,一邊喃喃地自言自語:“她出去這麼多天了,還沒回家,也不知道明天回不回來。”
電話響了幾次,幾乎都是打探熊德明是否回家的消息,李洪波告訴記者,雖然昨天還有幾個記者到來,一天也有幾個電話來打聽母親的消息,但這兩天已經算很安靜的了,畢竟母親還沒有回來。”
這是一個普通的農民的家,一樓一底,在客廳中央的牆上掛着去年溫家寶總理與熊德民握手的大照片,在這幅大照片下面,擺放着一臺29英寸的彩電,那是去年春節前後海爾集團送的。除此之外,就是兩個沙發,一張飯桌和幾根木凳。
熊德明成名後到底得到了些什麼?鄰居們在暗地裏相互猜度。
“聽說去年北京的一個經濟人物評選中,她得到了80萬。去年海爾集團也準備給他們投資50萬,支持他們開養豬場,讓他們以次來帶動地方經濟,但他們卻選擇去打工。”在鄉親們的眼裏,熊德明因爲一句話而得到了至少130萬,這種消息越傳越廣,乃至今年年初,一些銀行還專門多次勸說他們一家把錢存在他們銀行裏。
熊德明有錢了,很多鄉親都相信這一點。“從平時他們家吃的東西也可以看出來。”一個同組的村民告訴記者,今年肉價漲了,在他們那裏也漲到了8元一斤,一般農民三四天都難吃上一頓肉,可就他家不同,經常都看到有肉吃,豬肉、雞肉、鴨肉吃不停。“而且專門挑貴的,如果有八元的豬肉那他們肯定就不會買七元的。”
這樣的消息似乎越來越真,當記者問他們從哪裏知道她有那麼多錢時,答案几乎一致,就是“有人在報紙上看到的。”
可事實上,熊德明家並不是天天雞鴨魚肉不斷,他們家家的生活和所有農民家都差不多。但在鄉親們眼中,她既然出名了,就應該有錢,熊德明已經不再是和他們一個水平上的人了,別人有錢了,出名了,自己也自然而然的跟她疏遠了,而他們認爲這種疏遠並不是他們的錯,“她人很高傲,見了面也不打招呼,”有人說。而離他們組旁邊的5組村民卻說,“其實她一直都很和氣,沒什麼架子,但由於我們現在要忙農活,她也經常不在家,所以平時來往也不是很多。”
據當地村民介紹,他們一般都不願意到熊德明家湊熱鬧,一方面覺得記者只向她家問問題,一般都不會向旁邊的村民問問題,另一方面覺得自己沒必要因爲別人有名了就去“討好”她們,以前的正常交往,在此時也很容易讓人誤認爲是“討好”。
兒子李洪波說鄰居的反應純粹是一種“嫉妒”。同時,他對母親的處境也有些無奈,“她在一年前就是農家小院裏養豬的婦女,論學歷初中都還沒畢業,很普通的。媒體採訪也好,民工到來也好,我們一直都很熱情的接待,但我們希望不要干擾我們正常的生活,而且很多問題並不是我們能夠解決的。”
從去年11月以來,熊德明家除了各地蜂擁而至的民工和記者讓他們忙不過來以外,其餘的時間,他家的院落總是安安靜靜。如今,沒有籬欄的院落,卻無法吸引進只有咫尺之遙,平素愛竄門的鄉親。記者看見,小院裏以前養了幾十頭豬的大豬圈已經空空如也,77歲的老人愛憐的看着家中小圈裏唯一的一條豬,告訴記者:“這是我養的豬,都這麼大了。”老人和養豬,是遠在他鄉的熊德明最放心不下的。而現在,在家中的丈夫和兒子每天正在忙乎着那個佔地一畝多的豬場建設,“到時可以養上三四百頭豬吧。”李洪波十分嚮往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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