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追思晏才宏老師的文字中,下面的一句感人最深:“不知道天堂裏是不是也會有人學習電路呢?如果有,他們真的很幸運。”如果不是痛入肺腑,出不來這樣充滿詩意的悽美文字。
猶可感慨又令人無法釋懷的是,這樣一位身後被千人懷念、頌揚的老師,至死還只是一位講師。晏才宏老師生前鄙薄虛名,我們也不必以爲沒有當上教授對他就是多麼大的損失。真正讓人感慨甚至痛心的是,我們的教育制度究竟出了什麼問題,以至於它的評價機制與評價標準,竟與學生們的評價如此相悖、如此遙遠?換句話說,晏才宏老師的境遇是對他的不公,卻更是教育體制的悲哀和中國教育事業的損失。
上海交大負責人對此的解釋是:“大學要求教學、科研並重,教師既要傳播知識,又要創新知識,兩者不能偏廢。以此衡量,晏才宏就不夠全面。”作爲一般的道理,上述的理由當然成立。但是如晏才宏老師一般把傳播知識當做畢生的事業,又能以出衆的智慧、高尚的人格,引領學生進入人類知識殿堂者,其對學生、對學校、對社會的存在意義,早已超出是否“全面”的層面。面對這樣的傑出教師,即使既有的制度僵化如桶,也應該有一塊“板”能夠適當地鬆動一下,以給晏才宏老師這種“不夠全面”的特例以應有的肯定和評價。可惜,晏才宏老師至死也沒能得到這樣的評價,我們的體制在他的面前表現出比木桶還要堅硬的僵化。
然而滑稽的是,這個在晏才宏老師面前表現得無比剛性的制度,卻又時時破綻頻現、漏洞百出。拼湊抄襲的論文,加湯兌水的“成果”,專門爲“需要”者拼湊論文數量服務的“核心期刊”,成全了不知多少“全面”卻全然不把學生放在心上的教授。即使是晏才宏老師本人,只要稍肯變通,當也很容易讓自己“全面”起來而獲得既有制度的接納。是對傳播知識工作的熱愛和對知識創新的鄭重,使晏才宏老師放棄了圓熟變通,選擇了堅守原則,卻被既有的制度所拒斥。
應該承認,任何制度設計都難以萬全,但獎優逐劣,是對一項好制度最基本的要求。不難想象,如果沒有當初蔡元培先生兼容幷包的理念和不拘一格延攬人才的胸懷,我們不但將失去胡適、梁漱溟等大師通家,也將無緣承澤餘韻百年的北大精神和中國現代大學傳統。同樣,如果我們至今無法在制度設計中,爲晏才宏老師這樣願以畢生精力和智慧奉獻於知識傳播使命的人才,予以足夠的肯定和褒揚,則在這僵化制度的另一面,就必然會給那些平庸而“全面”的投機者,留下足夠的空子。
不久前,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的陳丹青教授不惜辭職以表明對僵化的招生制度的不滿;現在,雖非出於晏才宏老師本意,但他的逝世還是以最極端和沉痛的方式,提醒我們認真反思僵化的教師評價機制。而當教、學兩個方面都受到如此質疑和挑戰的時候,這個教育制度,也確實到了必須反思和改革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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