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激烈的爭議聲中,圓明園防滲工程聽證會13日在北京如期舉行。
與聽證會熱烈的辯論氣氛形成反差的是,圓明園寂靜的施工現場。
放眼望去,平坦的湖底已看不到防滲膜,幾臺挖掘機靜靜地“趴”在湖中一角。閒蹲在岸邊的工人指着湖底鬆軟的新土對記者說,“都鋪好了,就在地面50公分下邊。”一切似乎都太晚了。
生態工程還是“生財”工程
儘管此前遭到猛烈抨擊,但聽證會上,圓明園管理處仍堅持表示,在湖底鋪設防滲膜是一項改善生態環境的節水工程。
圓明園管理處副主任硃紅說,圓明園的環境用水始終沒有列入政府的水指標計劃。通過疏通,每年圓明園向水務部門申請到的環境用水大約150萬立方米,與實際需水量900萬立方米相差甚遠。如不做湖底防滲,圓明園一年中將有7個月處於無水期。缺水已造成大量水生動植物死亡。
這種被管理處稱爲“生態保護”的做法,卻被出席聽證會的多數專家視爲“生態災難”。被稱爲“質疑防滲工程第一人”的蘭州大學教授張正春再度重申了自己的觀點:“流水不腐,死水易臭”,防滲使湖水與地下水系相隔絕,產生大量腐敗氣體。
“防滲、固化是河道、湖泊整修之大忌。”北京大學教授俞孔堅進一步闡述道,自然水系是一個生命的有機體,一個生態系統,需要一個好的環境方能維持健康。防滲和固化之後,水系與土地及其他生物環境相分離,失去了自淨能力,從而加劇了水污染程度。
事實上,記者瞭解到,固化河道的做法早在多年前就遭到生態專家激烈反對,以至於北京市水利局爲順應這一生態理念,於2002年公開承諾,北京水系改造不再搞“銅幫鐵底”。
那麼,什麼原因使圓明園管理者在水務部門的明令禁止下鋌而走險呢?
“圓明園有1700多名職工,”硃紅說,“如不加強管理,職工工資都難以保證。”
硃紅所說的“加強管理”指的是“開源節流”。記者瞭解到,去年8月1日前,北京市公園湖泊生態環境用水的收費標準是每立方米0.3元,在此之後,環境用水漲到了每立方米1.3元。按圓明園管理處“圓明園開放區湖底年滲漏量近700萬立方米”的算法,如果每年要補充700萬立方米的水,圓明園一年就得多花700萬元。
記者此前在圓明園調查時發現,福海西岸正在興建碼頭。現場指揮作業的工頭告訴記者,蓄水後這裏將開發遊船等水上項目,爲公園增加收益。“他們還是把遺產當成了搖錢樹!”參加聽證會的民間環保組織“自然之友”代表薛野說。
此專家質疑彼專家
圓明園管理者稱,防滲工程上馬前經過了北京市水利科學研究所和北京市海淀區水利局十幾位專家的論證。然而,當時的專家論證結果被這次聽證會上相當一部分專家顛覆了。
“爲什麼當時的專家論證結果和現在的專家質疑聲形成如此巨大的反差?”一位市民直言,“當時的專家論證會有走過場的嫌疑,參與論證的專家有被企業‘御用’的嫌疑。”
“要不是蘭州大學張正春教授的偶然發現,先前的專家論證結果恐怕就永無‘翻案’之日了。”北京大學教授李迪華反問道,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命運怎能系在“偶然發現”的“鋼絲繩”上?
“程序公正是結果公正的保障。”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教授周孝正指出,程序缺失是圓明園防滲工程合法性的“軟肋”。圓明園管理處承認,防滲工程是作爲圓明園環境整治工程的一部分展開的,沒有進行單獨立項。3月31日,環保總局以沒有進行環境影響評估爲由叫停這項工程。
周孝正說,在圓明園這樣一個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進行一項耗資3000萬元的“宏偉”工程,居然“疏忽”了報批手續,反映出管理者法制觀念之淡薄。
管理處只是圓明園的“管家”,而非“主人”。正如清華大學一位經濟學博士所言,在國家財政支持有限以及民間捐助機制尚未建立的情況下,作爲“國寶”代管者的圓明園管理處,爲了解決1700人的“吃飯”問題把圓明園當成了一個贏利機構。管理處爲追求自身小集體利益而搞的商業開發,與“國寶”的委託者——國家和公衆要將其建成遺址公園的取向相背離。畢竟,圓明園不是管理處的圓明園。
遺產保護路在何方
事實上,從張家界裝電梯,到武當山“太子養生堂”改賓館……再到圓明園鋪設湖底防滲膜,由於開發建設造成的遺產破壞現象近年屢屢發生。
北京大學世界遺產研究中心主任謝凝高指出,我國擁有29處世界遺產以及衆多文物保護單位。這些遺產所承擔的作用與普通公園或遊樂園截然不同,其目的不是吃喝玩樂,而是開展科學研究、科普教育、遊覽審美等精神文化活動。但目前,失控、超載的各種商業開發對遺產保護已造成嚴重威脅。
據瞭解,在遺產保護機構設置上,我國目前採取地方管理的方式。而在許多遺產保護富有經驗的國家,遺產是由國家統一管理的。例如,加拿大專門設有遺產部,美國的世界遺產和國家公園由聯邦政府直接管轄。
文物保護專家、全國政協委員羅哲文說,國內外的實踐經驗表明,如沒有中央政府的統一管轄,很難對遺產實現有效的管理與保護。我國正處於轉型期,體制尚未理順,法制不夠健全,經濟發展速度又快,這一問題顯得尤其迫切。羅哲文告訴記者,近20年來,多位人大代表、政協委員都曾建議國家設立專門的遺產管理部,但目前尚未結果。
在現行體制下,如何走出遺產開發與保護的怪圈?北京大學專門從事遺產保護研究的李偉博士認爲,美國《遺產合作伙伴法》提供了破解這一難題的新思路。這一新思路的要點是,在遺產管理的問題上把縱向和橫向的相關部門有機結合起來。而我國目前的遺產管理體制,是注重縱向、忽視橫向的。
據介紹,美國這部仍處於立法進程中的法案規定,一些具有較高價值遺產的建設項目的實施,需要由環境部、相關專業協會,以及歷史保護和研究方面的非政府組織取得共識後方可進行。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葉廷芳說,圓明園事件反映出遺產管理仍存在誤區。他認爲,遺產保護需要多學科參與。目前,與遺產保護相關的各個部門尚未建立溝通、合作機制,直接管理者、相關機構、專家以及公衆之間沒有形成運轉良好、規範的溝通、合作渠道。當務之急是儘快制定相關法規,形成各個相關主體相互制衡的有效機制。只有這樣,圓明園防滲事件纔不會重演。
在一片爭議聲中召開的聽證會又在爭議聲中結束。防滲膜是否拆除,圓明園防滲工程到底要交多少學費,這筆學費最終由誰“埋單”,遲到的聽證給人們留下了一連串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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