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虎共野的上海男人
上海男人張律和新婚妻子沈梅華已經開始在南非中部一片佔地330平方公里的無人區裏生活,3年裏陪伴他們的只有3只正在接受野化訓練的華南虎。
眼前的男孩看上去很普通,瘦弱的身材,架着眼鏡,揹着厚重的“佳能”專業攝像機。35℃的大熱天裏,他穿着運動涼鞋,卻套着一雙年輕人少有的深紅色尼龍襪。
張律,一個土生土長的上海男孩,但又和上海這座城市格格不入。
此時,張律正在上海動物園和朋友們舉行告別聚餐,一個星期後的8月28日晚上6點,他將和新婚妻子沈梅華一起搭上飛往南非的班機。
這對情侶將在南非中部一片佔地330平方公里的無人區裏生活3年,陪伴他們的只有4只正在接受野化訓練的華南虎(就在張律接受本刊記者採訪的第二天,4只華南虎中的一隻“希望”病故)。
老虎愛好者
說張律是男孩,也許不恰當。張律剛剛從上海大學環保系畢業,年初在去使館簽證前和沈梅華領了結婚證,但他們的婚禮最快也要在3年後回到國內才能舉行,如果他們還願意舉辦婚禮的話。
爲了去南非,張律整整等待了5年。5年前,當“拯救中國虎國際基金會”創辦人全莉無意中闖入張律的世界——“老虎的呼聲”網站和張律“接頭”的剎那,註定了張律的未來——養老虎,不只是興趣,也是畢生的事業。
從小就是愛虎者的張律一直在《大英百科全書》和學校的生物興趣小組裏和老虎打着交道,直到1999年家裏添置了電腦,網絡世界改變了這一切——好像沙漠中的行走者發現了綠洲,在翻譯了大量國外網站上的老虎資料後,張律萌生了創辦國內第一家老虎網站的念頭。
1999年12月,“老虎的呼聲”面世,當時張律還是上海一所中學的高二學生。
張律的未來和老虎連在了一起。
因爲老虎,張律成爲“拯救中國虎國際基金會”在中國的第一個志願者,如今又成爲走進南非學習野生動物保護管理的第一批中國人。
因爲老虎,張律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一個志同道合者沈梅華。
爲什麼是非洲?
新民週刊:你們去南非只是爲了陪伴華南虎嗎?
張律:這只是計劃的一部分,我們將隨時記錄華南虎在當地野化訓練的情況。我們在那邊的主要任務是實地參與南非中國虎項目中心(基金會在南非設立的執行機構)的工作,包括引進動物、恢復重建棲息地。另外我們還要參加南非當地大學的網絡課程,主要是野生動物的野化保護以及人工繁殖方面。
新民週刊:爲什麼會想到要去南非呢?
張律:我剛認識全莉的時候,她就和我說過基金會將會派人去南非學習,不過當時我還在讀高中。現在我大學畢業了,註定要去南非的。
新民週刊:是興趣愛好促使你去南非無人區的嗎?
張律:最開始做基金會的志願者是出於興趣,但是去南非意味着一下子要付出6年的時間(3年後從南非回來,還必須要爲基金會工作3年),而且以後可能一輩子都從事這一行。是否真的要把它當作事業,我經過了認真的考慮。
新民週刊:去南非還是志願者身份嗎?
張律:我們和南非中國虎項目中心簽訂了合約。每人每個月會有2000比特的生活費(將近3000元人民幣),不過南非那邊物價挺高的。
新民週刊:對無人區的生活有什麼瞭解嗎?
張律:鼬豬、狒狒還有眼鏡蛇時不時會闖進屋子。我們的住處開車到最近的小鎮大概15分鐘,那裏有醫院,不過其他方面就和我們住的無人區沒多大差別了。手機沒信號,也不通電話,上網用無線的,而且速度很慢。
新民週刊:南非本身沒有老虎,在那邊進行野化華南虎訓練能成功嗎?
張律:在中國要野化華南虎是很困難的,在棲息地的選擇、老虎獵物的選擇,還有野化技術上都會遇到問題。而且中國從來沒有野化老虎的經驗。儘管南非也沒有野化老虎的經驗,但南非有成功野化獅子和獵豹等大型貓科動物的多次經驗,這和國內成功野化麋鹿等草食動物是完全不一樣。
新民週刊:前兩年運往南非的4只老虎現在情況如何?
張律:從現狀來看,這是個正確的選擇。第一批的兩隻老虎雖然也嘗過一個星期餓肚子的滋味,但如今已能夠捕到奔跑速度極快的野生羚羊了,而且他們可能會在明年產下小老虎(遺憾的是“希望”在第二天突然病故)。第二批去的兩隻小老虎雖然整整晚出生一年,但是也不遜色。
愛好與愛情
新民週刊:在國內真正接觸過老虎嗎?
張律:和老虎有過一次“面對面”,不隔鐵籠的面對面。當時我陪BBC的兩個資深記者在福建梅花山“中國虎園”考察,那是國內進行華南虎野化的地方。我們被特許進入虎園和兩頭出生10個月大的小華南虎在一起呆了兩個多星期。
新民週刊:和小虎親密地呆在一起?
張律:最初幾天裏,小虎有點抗拒,從不主動接近我們。我們一靠近,它們就找地方躲起來。後來慢慢熟悉了,它們放鬆了警惕,願意靠近我們了。
新民週刊:它們都很乖?
張律:有一回我隔着鐵網正在拍隔壁的成年獅子,聽到背後的“沙沙”聲,轉頭一看,哇,它們倆就在我背後靜靜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們。那個膽子大點的,還把爪子慢慢放在我膝蓋上,就那麼一下,立刻又縮回去了。不過別看只是10個月的小虎,爪子是很鋒利的,就這麼一下。我褲子上被扯了個大洞。
新民週刊:聽說沈梅華也是你推薦做志願者的,當初是想讓她陪你去南非嗎?
張律:哦,不!她是國際野生生物保護學會的志願者,我們一起參加了好幾次環保活動,包括在吉林長春尋找東北虎的蹤跡、動物園福利調查等。我們有很多共同語言,在一起很默契。
新民週刊:所以你就想到她可以和你一起去南非。
張律:嗯。我一個人去可能會有很多欠缺。她學文科,文筆好,比較適合寫東西,而我比較適合外部聯絡和攝影等工作。那邊幾乎沒有中國人,我們兩個在一起也互相有個照應。像她這樣熱衷保護動物的人是很難找的。很多志願者只是停留在觀鳥之類的活動,很少有人願意真正從事保護動物的事業。這樣的人很少,我碰到她是巧合,也是緣分。
新民週刊:這幾年你不斷地到各地動物園考察動物福利,參加各種有關老虎的項目。你們平時在一起時也是“虎不離口”嗎?
張律:約會最多的地方就是上海動物園,而且每次都走同樣的線路。從門口走到猛獸區,走過虎山,然後去看豹子(沈梅華最愛的動物),然後就往回走。她常說自己都還沒去過靈長類動物區呢。不過我們也常常爲究竟老虎和豹子誰更可愛打嘴仗。
新民週刊:家裏人沒有反對你們去南非嗎?
張律:我父母說過只要我讀到大學,就可以隨我的意願。沈梅華的媽媽開始以爲女兒只是突發奇想,後來就說是我“帶壞”了她。
採訪時,沈梅華一直呆在張律旁邊,偶爾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聽我們聊到家庭的反對,她爽朗地笑了,“其實就是這個才促成我們在一起的。他的家庭這麼支持他,學校也在去年的國際志願者日給他頒發了“志願服務明星特別獎”,而我一直很孤立,我只能依靠他啊!”
“我們在一起挺自然的。他沒有送過花給我,也沒有向我求過婚。”似抱怨,也非抱怨。這個上海姑娘2003年從華東師範大學對外漢語系畢業,她比張律還要大上兩歲。
“她不喜歡花的。她生日時,我送過一隻長毛絨的花豹,她喜歡花豹。”張律低聲說道。
“然後我們過了兩天就去領證了。”沈梅華剛說完,所有的人都笑了。
南非真能野化華南虎?
儘管南非的野生動物管理和保護做得非常出色,但將中國獨有的華南虎的野化基地選在南非,受到了一批動物專家的質疑。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就在張律告訴本刊記者“明年‘希望’和‘國泰’可能誕生小老虎”的第二天,8月22日,雄虎“希望”在南非猝死。
初步屍檢報告表明,死因是肺炎和心臟衰竭。但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希望”出現肺炎和心臟衰竭的呢?是老虎自身的原因,還是由不適應南非當地的生存環境和野化訓練所致?這還有待進一步的科學論證。
但不能迴避的是,自從華南虎南非野化項目啓動以來,質疑和反對聲就一直持續不斷。“希望”的去世更是讓拯救中國虎計劃承受了沉重的壓力。
爭議不斷
“拯救中國虎基金會”由英籍華人全莉2000年10月在倫敦一手創辦。2002年11月,基金會和中國國家林業局屬下的野生動物研究中心和拯救中國虎國際聯合會南非項目中心(基金會爲運作計劃的實施而設立的執行機構)在北京簽署了合作協議,旨在研究中國虎的繁育、野化和重引入回中國野生棲息地。
從項目啓動至今,全莉爲此投入了1000多萬美元的資金,其中絕大部分資金來自她和丈夫的個人收入。
過去兩年內,4只出生在上海動物園的小虎被運到南非開始了野化訓練,最終目的是將其野放到中國新建的保留地內。2003年從中國送到南非的老虎“希望”和“國泰”是最初的兩隻,後來“虎伍茲”和“麥當娜”於2004年11月被送到南非。
然而,將中國獨有的華南虎的野化基地選在南非,受到了一批動物專家的質疑。
首先,南非的稀樹草原是非洲獅的家鄉,華南虎適應的生態環境則是亞洲溫帶森林。因此即便華南虎在非洲學會了“野外捕獵生存技能”,回到國內仍需要重新適應中國山林環境。
其次,在非洲無人區開展野外訓練,華南虎必須要冒很多風險,比如貓科動物在野外捕食時可能會遇到危險致死。而國內養的華南虎,每個個體都非常珍貴,因此不少專家認爲這樣的冒險根本不值得。目前我國國內只在動物園還有將近70只華南虎,在野外已經20年沒有見到華南虎的蹤跡。而此前國際上曾有專家聲稱,這種比大熊貓還要稀少的虎種可能將在2010年滅絕。
同時,即便非洲的野化訓練獲得巨大成功,幾隻野化的老虎也不可能發展成幾百只的規模。因此,與其花費大量金錢,不如致力於國內華南虎棲息地的恢復和建設,保護其整個食物鏈的完整。
先做起來
面對這些質疑之聲,南非野化項目的中方代表、國家林業局全國野生動植物發展和研究中心副研究員陸軍告訴記者:“我們是想在動物園人工繁育的基礎上開闢一條新的途徑來拯救華南虎。”
其實早在1999年,國內就曾啓動過華南虎野化項目,地點選在了福建梅花山。但是國內缺乏老虎的野化放歸技術和方法,同時在資金、場地以及用來野化訓練的獵物上都受到限制。“項目實施到目前,進展不是特別順利,沒有達到原先的野化目標。”陸軍告訴記者,正是基於這個考慮纔開始了南非項目。
南非的野生動物管理和保護做得非常出色,整個國家把野生動物保護作爲國民經濟發展的組成部分。每年可以通過野生動物保護、生態旅遊和相關產業獲得高收入,而且這些保護項目都具備可持續發展的能力,這兩點正好是國內缺乏的和可以借鑑的。
“在‘希望’去世之前南非野化項目一直處於非常好的狀態。包括對當地環境的適應、捕獵技能的恢復以及很多在動物園裏喪失的行爲特徵都得到了恢復,這些是我們想象不到的。”這是陸軍去年和上海動物園的技術人員一起去南非看望華南虎後的親身體會。
“希望”的死亡突如其來。在這之前它只是在剛到南非時被狒狒咬傷過,還有一些寄生蟲之類的皮膚病。而陸軍和同事們原本還計劃在9月中旬去南非考察後,全面地評估該項目兩年多來的執行情況。但現在陸軍所能做的就是等待一週後南非兩個獨立獸醫實驗室的詳細報告。
全國野生動植物發展研究中心和國際組織共同開展的項目並不止華南虎南非野化這一項,與日本合作的朱䴉項目、與歐洲合作的麋鹿項目,都取得了成功。
“必須要走出實際的一步。野化工作很多年前就開始喋喋不休的爭論。華南虎的拯救必須從現在就開始,如果等到一切條件都成熟了,還要我們那些科學家做什麼呢﹖”上海動物園館長熊成培告訴記者。
目前上海動物園擁有國內大部分的華南虎。但在熊成培眼中,目前國內的華南虎最多隻能算是“披着華南虎外表的異類”,就好像狼孩,“這樣的華南虎保存下去,究竟是否有意思呢?”
南非的華南虎項目仍在繼續。全莉告訴記者,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解決來年“國泰”的交配問題。同時,湖南瀏陽和江西資溪兩地很有可能將成爲野化成功後華南虎迴歸的棲息地,基金會正在組織專家對兩個地方進行全面的評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