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抽菸成風的班級
案發前,受害人所在的班級有43名學生,其中男生8人。學生們大多來自鎮江本地,外地的學生主要來自淮安和安徽等地。
該班一名不願透露姓名的學生接受了記者的採訪,他形容他所知道的一些同學是“從來不上晚自習,在校內外打架、抽菸、喝酒、談戀愛”,這些現象不僅在男生身上有,一些女生並不比男生“差”。即使上課,一些學生也是我行我素,“講話,打手機,老師拿這些學生一點辦法都沒有。”“壞學生”帶來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該班第一學期有一名做班級委員的學生表現很好,但在同桌的影響下,第二學期便成了一個別人眼中的壞孩子。
如果說這些只是品行或者紀律問題的話,另一些現象則已經顯現了犯罪的雛形。
一個典型且普遍的現象就是敲詐。小華的家人告訴記者,去年的一天,小華和兩個小親戚走在鎮江市的鬧市區,迎面走過來了同班級的兩個同學,其中一人走到他面前,張嘴就要香菸抽,遭拒絕後就揚言:“星期一我找人在校門口打你。”而該班有學生在課間就公然敲詐別的學生錢,“有個學生被敲詐了五元錢,沒給,當場就被打了嘴巴。”
這種現象蔓延到了校外,鎮江S技校附近一個商店業主告訴記者,S技校有學生敲詐別校學生,結果引發了兩幫學生當街羣毆。“抽菸,男女學生在街上摟抱甚至當街親嘴的現象經常可見。”據這名學生稱,就在今年上學期放假前,該校的多名學生衝砸了學校內的小賣部,並將小賣部內已懷孕的女工作人員打傷,小賣部因此關門約一個星期。
學校管不了的孩子們
該校副校長在接受記者的短暫採訪中不否認學校的管理存在問題,但他僅僅用了“不是完全到位”來作評價。
他同時抱怨管理的難度:“這些孩子沒法管。”他舉了一個例子:“比如說一個學生上課時搗亂,老師勸說無效後,讓學生離開教室,但是學生就是不離開,你說老師有什麼辦法。”他稱,該校的老師們在作出指令性的命令時,會先掂量一下學生會不會聽自己的話,“說出去,但學生不聽,反而是老師自己難堪。”鎮江S技校的另一位負責人舉了學生遲到的例子,“有的學生遲到了根本不用經過老師批准便大搖大擺進入教室,順便還會做個鬼臉,引得整個班級的同學鬨堂大笑,這樣他就會覺得自己很有能耐。”
去年,鎮江S技校做出了一個規定:學生每次遲到罰款五元。據說執行這個規定後效果很好,要遲到的學生下了公交車就拼命往學校跑,常引來路邊行人駐足旁觀,遲到現象得到了遏制。但不久,學生就將此事捅到了媒體,被曝光後學校停止了罰款,遲到現象再次回潮。不能罰款,似乎鎮江S技校就沒有辦法控制學生。據該校的學生稱,S技校爲了控制學生在校園內抽菸,就罰被抓住抽菸的學生做勞動,但學生“就不去勞動老師也沒有辦法。”
鎮江S技校一負責人稱,不輕易開除學生的一個原因是,少了一個學生就少去了一份學費。這無疑爲生源緊張的學校所在意,但他強調這並不是主要原因。
孩子們怎麼變成這樣
該副校長稱這些孩子就是“品行有問題”,他認爲,“問題學生”惡行的形成大多是在初中階段。
“不要說一般的普通初中,就連一些有名氣的重點初中,也都是抓重點,放棄後進的學生,”他說,應試教育造成的後果是,初中老師關注一些好學生的成績和表現,全力讓這些“好孩子們”能進入重點高中。而一些成績不好的學生則被放在了沒人管的地位,“一些初中到畢業班時,缺課的現象很普遍,對初中學校的老師而言,沒有可能進重點高中的學生來不來都無所謂。”初中畢業,成績不好的孩子考不上重點高中,也考不上有繼續深造可能的中專,很多家長並不敢把孩子們放到社會上去,怕孩子們變壞,放在家裏卻又“十個有九個管不住”,便將這些孩子放進了門檻不高的中技或中專學校。“說是初中畢業了,但實際上一些學生的文化水平至多也就是初一的水平。”副校長稱,實際上這是些不合格的初中畢業生。
而複雜的社會環境,也被他認爲是孩子們變“壞”的一個原因,一名家長認爲,“一個班級有幾個不好的學生,平時壓制着老實的孩子,有時甚至用暴力手段,就逼着他們學壞。同時,表現不好的學生在學校並不會受到處罰,就越加有恃無恐。”
該副校長認爲,孩子們現在表現出來的“壞”只是階段性的一個現象,經過加強教育,特別是這些學生畢業經過社會的磨鍊後,“轉變的可能性很大。”但4月28日發生案件中的幾個被告卻沒有等到自我轉變的那一天,在上學期間就在校園內觸犯了刑律,人生蒙上了一個很大的污點。鎮江S技校副校長認爲這只是個“偶發”的案件。但有此案涉案學生的家長認爲,說是偶然,不如說是必然:“只是可能不是在教室裏發生罷了。”
京口區人民法院少年法庭喻副庭長則認爲,此案雖是孤立案件,但案件背後的現象值得深思。9月2日上午,新學期開學的第二天,記者前往鎮江S技校採訪,正好遇見該校在教學樓前廣場上開法制教育公開課,主講人是來自鎮江市京口區人民檢察院的董露,她正是“4.28強姦案”的主控檢察官。一輛警車停在學生所列隊伍的旁邊,這時學生們看起來老實了很多,但公開課一散,就有學生邊走邊掏出香菸,吞雲吐霧起來。在裊繞的煙霧後面,一張張稚氣卻玩世不恭的臉若隱若現。
他們是家長眼中的乖孩子
第一被告小云
16歲,一審被判強姦罪成立,需服刑兩年,刑期至2007年7月20日
小云的爸爸是個看起來很精幹的中年人,他和記者約在鎮江市的一個茶館裏見面。
談話從小云入監前留在家裏的一封信開始,因爲是未成年人,小云在被捕後與其他幾個同案犯一樣被取保候審,“信是在她被收監後發現的,藏在了枕頭底下。”他說自己看了那封信後哭了出來,但他不願透露信的內容,只稱小云在信中有悔意,並對父母表達了歉意,“我現在不想回憶信的內容,說起來就想哭。”
在父母的眼中,小云是個乖乖女,“初中在鄉上鎮上的學校讀的,成績雖然不大好,但是老師從來沒有說出來一個不字。”入讀鎮江S技校後,小云每個星期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只是待在家中,除了到超市買東西,很少出門。家裏人以爲自己的女兒還是初中的那個乖女兒,所以當女兒犯事的消息傳來時,“一家人受到的打擊是受不了的。”
小云的爸爸有點後悔當時的選擇,是不是不應該把女兒送到鎮江S技校去?小云在上了第一學期時曾經向家人抱怨:“這個學校很亂,感覺同學都不像好人。”她要求不上學了,但家人並沒有理會,只是告訴她“不要惹事,別人瞎玩,你不要管。”案發前不久,小云一次打回家電話說:“學校又有人打架,110也來了。”家人在不放心的同時,也有些寬慰,孩子看不習慣這些事,應該沒有學壞。接到派出所通知時,小云的爸爸自稱當時就懵了。
第二被告小麗
16歲,一審被判犯強姦罪,需服刑兩年,刑期至2007年7月20日
一審判決後,小麗的家人向鎮江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其父母拒絕了記者的採訪要求。
第三被告小華
16歲,一審被判強姦罪成立,需服刑一年六個月,刑期至2007年1月20日
“小孩可老實了,怎麼會這樣子?”小華的奶奶說這話時得到了一家人的附和。被用來形容小華老實的一個例子在幾天採訪中一再被其家人提及:小男孩個子不過1米6多一點,卻有170斤的體重,很壯實的他卻不敢一個人去超市買東西,每次都要有姐姐陪同。他的家在緊鄰鎮江S技校的一個小區內,家中很簡陋,沒有什麼擺設,並不是一個經濟寬裕的家庭。小華的父親解釋說,自己對一審判決不服卻沒有上訴的原因就是沒錢。小華的父親從外地來到鎮江後,經過多年打拼才讓一家人在鎮江立足,眼看兒女就快成才,卻“攤上了這麼一攤既丟人又窩囊的事”。
他形容小華是自己的“一塊寶”。小華的父親是個在外面攬活幹的建築工頭,母親無業,夫妻倆經常在外面的工地上忙活。爲了養活這個家,他回憶自己當年是“白天在外面打工,晚上還要到一個一個垃圾箱去撿垃圾賣錢”。他對小華一直灌輸的理念是“我們是外鄉人,不要惹事。”而當小華犯錯時,他會被父親要求跪在牆邊,面壁思過。在小華父親的眼裏,小華一直很乖巧,“如果我在外面幹活不順心,小華會看我的臉色行事,馬上把香菸、打火機還有茶水端到我面前來。”被稱爲“膽小,不惹事”的小華怎麼成了一個少年犯,一家人想不通,也一致認爲是受另外兩個同案女孩的唆使所致。
小華的臥室還保留着他走前的樣子,記者在書桌的雜物裏發現了一個練習本,這是小華的記賬本,小華在上面記着自己的日常開銷,在每天的早飯、午飯、洗澡等開銷的後面,都有一欄寫着“煙”。從賬本來看,小華幾乎每天都買香菸,價格從4元到7元不等。但這一切,他的父母並不知道。快報記者言科張大衛
法制教育缺失
釀成的悲劇
在分析這個案子時,南京財經大學從事法學教育的朱彤老師更願意從教育的角度來觀察。
“環境影響了孩子們處理問題的方法,顯然他們選擇的是不正確的方法。”朱彤認爲,和“問題少年”一樣,此案中的涉案者所處的學校、家庭以及社會環境都需要承擔責任。朱彤從事刑法研究已有數十年時間,經常見諸於報端的未成年人犯罪的報道讓她印象很深,“這些事情在一些類似於鎮江S技校的中專、中技學校,甚至一些生源較緊張的高等院校中,都普遍存在着。”
她認爲,這與學校的學習氛圍、學生的素質以及學校管理的方法有密切關係,“生源差的學校往往會忽視,甚至是縱容學生違紀以及輕度違法行爲”。雖然不一定到刑事犯罪的程度,但一些小的違法中,犯罪的苗頭卻很普遍,“比如說敲詐勒索,以暴力解決同學間的糾紛,都很容易轉化成犯罪”。
同時,未成年人本身對外界事物的認知能力較差,沒有形成健康正確的價值觀也是另一個主要原因。“此案中,男孩被家庭嚴厲管教,他可能因此變得膽小怕事,願意去順從於暴力或者是脅迫,加之沒有正確的法律意識;而那個離家寄宿在學校的女孩,因爲沒有了家長的管教,如果她自我約束能力較差,所處的學校環境又沒有好的氛圍,放縱自己的可能性就非常大。”家庭教育是孩子成長中最重要的組成,過於嚴厲絕不是最好的教育方法,家長對孩子心理以及所處環境的正確判斷,並加以引導也同樣重要。
朱彤認爲,一些時候,處於青春叛逆期的孩子們往往想用標新立異去引得別人注意,以藉此得到心理上的滿足,但其選擇的卻不是積極健康的行爲。比如抽菸,再比如此案中以暴力去“征服”同學,以獲得同學“尊重”和畏懼的那兩個女生。從以上這些角度分析,朱彤認爲此案的發生並不是偶然。
她呼籲中小學應當對學生加強法制教育,“如果讓我評價現在中小學的法制教育,我只能說是做得遠遠不夠,這是肯定的。法制教育並不是要告訴孩子們我們國家的法律體系,而是要告訴孩子們什麼是他們容易觸犯的法律,什麼樣的行爲已經走在了犯罪邊緣,如何保護自己不受傷害。”朱彤替孩子們惋惜,因爲無論如何,四個孩子,四個家庭將因爲教育的欠缺而面臨無法迴避,也無法挽回的傷害。
(因涉及未成年人,文中受害人、被告人及在校學生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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