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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半小時》9月19播出節目《探尋三江源》,以下爲節目內容。
今天我們來關注青海三江源地區,所謂三江源位於青藏高原腹地,這裏河流、湖泊、羣山、草原交錯,是長江、黃河、瀾滄江三條母親河的源頭。可以說,三江源的生態環境直接決定着這三大水系的命運。然而,近些年來這裏卻發生了急劇變化。
國務院副總理曾培焱:“三江源保護至關重要”,三江源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高原溼地,這裏的河流縱橫、湖泊密佈,水資源十分豐富,在世界的屋脊上恢復生態環境,還有很多的難題沒要解決。”
歷史上的三江源是一片水草豐美、湖泊遍佈的高原草場,被稱爲“中華水塔”。那麼,現在三江源的命運怎麼會讓一位副總理如此關注呢?前不久,我們的記者從西寧出發,一路西行,經過玉樹藏族自治州,來到了位於三江源腹地的曲瑪萊縣,曲麻萊被稱爲長江源頭第一縣。
30歲的阿公保久是曲麻萊縣的一名普通工人,每天早上他都要開着拖拉機來到縣城郊區這個偏僻的小院子裏開始一天的工作。院子裏一口簡陋的水井是阿公保久在二個月前花了5000多元請人打的,這也是曲麻萊縣裏爲數不多的有水的水井之一,阿公保久的工作就是將水井裏的水裝到拖拉機上的大水箱裏,然後賣出去。
阿公保久:“曲麻萊沒有食用水,我們就去賣水,現在賣了十幾年水了。”
上午10點鐘,阿公保久來到了曲麻萊縣城,很快他就遇到了第一個買主。
買主:“一桶水是五角,一擔是一塊錢兩桶,我們每天都要買兩三桶。”
按照事先的約定,阿公保久接着來到了一個小飯館,這裏每天所有的用水也都要靠他送過來。
飯館老闆:“這個店開了四年了,一直是靠買水。”
阿公保久的下一站是位於縣城中心的一個工地,這裏的工人們正在焦急的等待送水車的到來,由於工地附近根本沒有水源,工人們每天的施工用水也都要靠買,如果哪天沒有送水車,工程就只能停下來。
工人:“一停電水就抽不上來,工地只有停工。”
臨近中午,阿公保久決定回到自己的家中稍做休息,而他也沒有忘記先給自己留下兩桶水。下午2點阿公保久的送水車來到了縣裏唯一的一個洗車行,由於缺水,洗車行每天的經營都無法保證,送水車的到來讓他們洗了今天的第一輛車。
洗車行老闆:“缺水唄,一桶水五元錢,一桶能洗一輛車,一輛車收十元錢,我們自己只能賺五元錢。”
臨近傍晚,送水車來到了縣裏的貨車站,準備第二天跑長途的大貨車每天都會在這裏等着加水,對於這些司機來說,能不能加到水就意味着明天的運輸是否能夠順利進行。
司機:“有時候加水要等上半個小時或一個多小時,有時候就加不上。”
阿公保久告訴我們,以前這個縣最多有100多口水井,到2000年只剩下8口能打出水來。嚴重缺水不僅約束着曲麻萊縣的經濟,也讓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的居民嚐盡了苦頭。
41歲的才洛是曲麻萊縣工商局的一名普通職工,由於缺水她每天都要從送水工人那裏購買生活用水,而對於每滴水的使用,她都十分珍惜。
才洛:“洗臉水就只用這一點點水,不捨得用。”
即使是一點點的洗臉水,才洛也不捨得倒掉,都要留下來打掃家裏的衛生,在才洛的記憶中,10年前的曲麻萊縣還並不是現在的模樣。
才洛:“我們父母現在已經60多歲了,他們那時候不缺水。”
然而短短几年的時間裏,曲麻萊縣的水源在快速的短缺着,離才洛家不足200米遠的一口水井曾經把她從一個孩子養育成人,而現在這口水井早已乾枯鏽跡斑斑。
才洛:“乾枯了兩三年了,現在乾枯了十幾米了。”
乾枯的不僅僅是才洛家附近的這口水井,在曲麻萊縣,因爲缺水而廢棄的水井隨處可見,一些長期乾枯的水井早已經被夷爲平地,而更多的水井也正在面臨着被廢棄、關閉的危險。
曲麻萊縣林業局工作人員:“全縣總共有八九十口井榦枯了,又新挖了四口井,用來買水的水源。”
看着養育自己的家園因爲缺水變成了現在的模樣,才洛心裏充滿了憂傷。
才洛:“我們的祖祖輩輩都在這裏,現在我父母親已經60多了,這幾年再沒有水在這個艱苦的地方,本來就氣候這麼惡劣,我們下一代怎麼辦。”
讓才洛更加擔心的是,這樣的缺水還在一年年的加劇着,她不知道,未來的曲麻萊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而今後的生活又會面臨着怎樣的難題。
才洛:“我們非常擔心缺水,會讓我們下一代喝不上水。”
缺水已經成了曲麻萊縣一道最痛的傷口。實際上早在20年前,曲麻萊縣就曾經因爲水源不足舉縣遷移,曲麻萊縣的舊縣城現在已經是滿目創痍,只有這些殘留的建築還能讓人回憶起一些當年繁華的景象。而這場水源危機毀掉的還不僅是一座縣城,這裏寶貴的草場也難逃缺水的厄運。
採訪中,我們瞭解到,三江源地區過去水草豐美,是個遠近聞名的天然大牧場,每年當地的牧業收入,佔到了國內生產總值的近一半左右。可是,隨着水資源日益短缺,牧民們賴以生存的牧場現在也遭遇到了一場危機。
海拔5000米的哈克松山脈是曲麻萊縣的一條主要山脈,在哈克松山脈的腳下是7萬畝的哈克溝草原,在過去很多年裏,哈克溝草原一直都是當地的牧民放牧牛羊的主要牧場,然而隨着草原的不斷蛻化,現在的哈克松山脈和哈克溝草原卻是完全不同的一副模樣。站在哈克溝草原上,哈克松山脈清晰可見,整個主峯上已經幾乎見不到綠色,光禿禿的一片,而旁邊海拔較低的山脈上,草場也正在逐漸褪去,一些山峯的頂端已經寸草不生,只有在山腳下才能看到一些綠色。
曲麻萊縣曲麻河鄉黨委書記才仁扎西:“今年雨水相當充沛,風調雨順,牧草長勢特別好,今年我們這裏可以看到一些植物,往年的話根本見不到一個植物,基本處於荒漠狀態。”
蛻化的不僅僅是山脈,還有更爲廣闊的草原,在哈克溝草原上早已經沒有了牧草的蹤影,剩下的只有斑駁的雜草和耐旱的植物。
才仁扎西:“這個草場已經失去放牧的價值,基本上成了無人區,牧草已不長了。”
蛻化的草場上沒有了牛羊,卻成了高原鼠兔的天下,草原上密密麻麻的遍佈着大大小小的洞穴,而四處覓食的鼠兔更是隨處可見。
才仁扎西:“鼠兔對草場的破壞相當嚴重,這就是草場退化的一個主要原因,牧草越退化鼠兔就越多,像牧草長勢好的地方一般就沒有鼠兔。”
在哈克松山脈的腳下,住着65歲的牧民吾色,由於草場的快速蛻化,他的羊羣現在只能在半山腰上放牧吃草,而山腳下的大片草原則已經完全荒廢。
吾色:“現在氣候很差,風越來越大了,草原也越來越少了。”
吾色所在的牧區原本有10幾戶人家,但消逝的草場讓他們相繼離去,現在只剩下他獨自守在這裏,即便如此越來越少的牧草也讓吾色不得不經常搬家。
吾色:“以前放牧,一年就搬一次家,現在一年要換十幾個地方。”
其實做爲長江源頭第一縣,曲麻萊境內有30多條河流,其中近20條都屬於長江流域,應該說這個縣的水資源還是很豐富的。那麼這些河流能不能緩解缺水的壓力呢?我們的記者從曲麻萊縣繼續向西北方向前進,來到了曲麻河鄉。這個鄉是長江的一個重要源頭。
蜿蜒曲折的曲麻河從崑崙雪山流下,一路向東成爲長江的主源頭,然而,與雪山融化的清澈截然不同的是,在泥沙的不斷沖刷下,現在的曲麻河水卻顯得十分渾濁。
曲麻萊縣曲麻河鄉黨委書記才仁扎西:“曲麻河變化很大,原來天晴時或者雨下得大時河水非常清,可以看到裏面的魚。這幾年河水基本上是紅顏色。”
由於水土流失嚴重,曲麻河不僅改變了顏色,原有的河道也在不斷擴寬着。
曲麻萊縣畜牧林業科技環保局局長若巴仁青:“以前的河道在正中心,現在這裏沒水了,正在逐步往後遷移,比以前寬了一倍。”
讓若巴仁青更加擔心的是,不斷流失的泥沙不僅融入了曲麻河水,也在威脅着整個長江下游的水情。
若巴仁青:“這樣吸收能力差,直接導致水土流失,長江下游年年都有洪澇災害。”
而在曲麻河的兩側,大片的草地還在繼續面臨着蛻化的危險和鼠患的侵襲。
才仁扎西:“一平方米就有、五個小洞,一畝概有四、五百個小洞,如果完全退化,一平方米里能達到十三、四個小洞,一畝大概含有上千個小洞。”
距離曲麻河不足5公里遠的一片草場上,牧民久仲正在家中曬釀製的奶酥,隨着草場的蛻化,她家裏的牛羊也在不斷減少着。
久仲:“以前我們家有兩百四十多頭牛羊,草越來越少,現在只剩下四十多頭了。”
爲了確保家裏的牲畜在沒有好的草場時不至於捱餓,久仲將自家的院子圍了起來,種起了牧草,而這小小的一片草地也成了久仲家的希望。
久仲:“實在沒有草吃的時候,這些草還能勉強維持一下。”
與久仲不同的是,牧民達吉已經徹底放棄了自己的遊牧生涯,他帶着全家搬遷到了縣裏,開始在這塊空地上修建自己的新家,連年來放牧收入的不斷減少讓他不得不作出這樣的決定。
達吉:“前些年我們一家人放牧基本上一年有一萬多元收入,現在牲畜少了,一年可能就兩、三千元。”
才仁扎西:“曲麻河鄉的生態危機,逼使牧民搬遷的,今年要整體搬遷的就有160多戶。”
守着長江沒水喝,這件看來不可思意的事情,卻在長江的源頭髮生了。那黃河源頭又是什麼樣子呢?我們的記者離開曲麻河鄉之後,接着向黃河源頭的所在地-瑪多縣繼續前行。
位於瑪多縣境內的額陵湖和扎陵湖是黃河的源頭,而實際上在瑪多縣境內,包括額陵湖和扎陵湖在內的大大小小的湖泊超過了4000個,瑪多縣也因此被人們稱作千湖之縣,可以說這些湖泊的狀況不僅影響着瑪多縣1萬2千人的生活,還直接決定着整個黃河下游的水情。地處無人區的額陵湖和扎陵湖在秋季顯得異常平靜,而今年的湖水也顯得格外清澈和飽滿。
瑪多縣三江源辦公室副主任李大偉:“今年的降雨量達到了380毫米,相當於七、八年的總和,從95年到今年,這是降雨量最好的一年。”
在李大偉的記憶中,今年是額陵湖水最好的一次,而實際上,由於乾旱,在過去的10幾年裏,額陵湖和扎陵湖的水位每年都在下降着。
李大偉:“去年可以從這個水邊往下走四、五米,從95開始逐年在下降,每年大概下降10公分左右。”
50年不遇的降雨讓額陵湖和扎陵湖水飽滿純淨,而瑪多縣林業局局長謝日布的心裏卻依然憂慮重重,因爲即使是像今年這樣的降水,黑海、星星海等大量的湖泊卻依然乾枯着。讓謝日布更加擔心的是,在湖泊乾枯的同時,瑪多縣的高寒草原也在快速的消失。
旦正卓瑪是瑪多縣失去草場的牧民之一,她家原本有着20多畝肥美的草原,但是在短短5年的時間裏,這些草場就逐漸離她遠去,無奈之下,旦正卓瑪賣掉了一半牛羊,即便如此,剩下的牧草也變得難以維繫,爲了繼續自己的遊牧生涯,她只有付出更多的代價。
旦正卓瑪:“我的草場不夠用只有租別人的草場,去年租了兩家的,一家一年要付1000元,另一家一年要付500元。”
在這樣的狀況下,旦正卓瑪的收入也在不斷的下降着,原本富裕的家庭在幾年間就變得十分拮据。
謝日佈局長告訴我們,在1983年瑪多縣曾經是全國首富縣,人均收入在全國名列第一,但是隨着生態環境惡化,現在瑪多已經變成了貧困縣。那麼,三江源生態危機的背後,隱藏着什麼樣的原因嗎?
三江源頭生態環境惡化,嚴重製約了當地經濟的發展。而實際上除了連年乾旱、氣候變遷等自然原因之外,三江源還面臨着人爲的破壞。位於曲麻萊縣北部的白地溝地區現在可以說是一片無人區,而就在三年之前,這裏還是一片萬人開採黃金的熱鬧景象,這種掠奪性的開採使得這片原本十分豐美的草原受到了滅頂之災,變成了現在的模樣。這裏有一個巨大的人工湖,就是3年前開採沙金時留下的痕跡,而在人工湖的兩邊,被挖掘出的沙石堆積如山,整個開採區綿延幾十公里,寸草不生。
若巴仁青:“以前這裏是沼澤草,草相當好,是這片最好的一個草場。”
若巴仁青告訴我們,爲了挖掘地下豐富的沙金資源,這片肥美的沼澤草原被翻了個底朝天,生態結構已經被完全毀壞。就在這片金礦廢墟的旁邊,至今還可以隨處看到大片被連根剷掉的草皮,這些草原的保護層就這樣被殘忍的剝去,隨意丟棄在路邊。雖然開採沙金的工程已經被青海省緊急叫停,但對大面積草原的和整個生態環境的人爲損害已經造成,恢復起來相當困難。
連續乾旱、全球變暖,再加上對生態環境的人爲破壞,讓三江源地區面臨着前所未有的挑戰,中華水塔將會何去何從?我們今天也採訪到了國家國家林業局保護司副司長劉永範。
劉永範副司長說:“現在三江源生態保護區面臨着水土流失、草原退化、水源短缺等一系列難題。這裏每年溫度平均上升0.2到0.4度,全球變暖給三江源地區帶來的就是冰川后退、雪線上升、溼地乾枯、草場的退化,也帶來了荒漠化的問題。實際上除了自然的原因還存在一些人爲的因素,比如說像過度放牧,比如說像大面積的沙金的開採,像這樣的一些行爲很嚴重破壞了三江源的原貌。解決這些問題很重要的措施和手段就是,黨中央國務院把三江源地區劃建成一個三江源自然保護區,使它得到有效的保護和管理,國務院將投入75個億用於這個保護區的建設和管理。這些錢都會用來退牧還草、退耕還林、黑土灘的治理、鼠害的治理、溼地的恢復和保護、野生動植物資源的恢復和保護等重要的生態保護建設項目。三江源保護區一共有22萬人口,其中核心區有3萬多人口,接近4萬人口,緩衝區有5萬多人口。核心區和緩衝區的人口將從三江源裏面搬遷出來,搬遷後生產生活、醫療衛生等方面的建設也是75個億建設投入的一個重要方面。第一個規劃期是到2010年,第二個規劃期要到2020年,應該說有十年到二十年的時間將使這個地區能夠恢復到人們所期望水草豐潤、山川秀美的一個前景。”
三江源的修復工程是史無前例的高原生態工程。三江源的“苦痛”讓我們再次悟到一個道理,尊重規律,尊重自然,人與自然只有和諧發展,纔能有可持續的經濟增長,否則,得到的結果只能事與願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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