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親歷了救治全程的人當中,患者江卓羣本人是最不瞭解情況的一個
在所有親歷了救治全程的人當中,患者江卓羣本人是最不瞭解情況的一個。在長達52天的治療過程中,這位深圳的貨車司機大部分時候被注射了鎮靜劑,是在無知無覺中度過的。8月2日,他從深圳市東湖醫院病癒出院,當各地記者們不斷追問他這些天的經歷時,他常常表示“回答不上來”。他只知道,經過這場病之後自己有了一些改變,而且都是些很小的
事情:不再吃雞,也不再聽以往很喜歡聽的《茉莉花》。
在家裏,有好幾次他輕聲嘟噥着:“有點兒煩。”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運氣好,死裏逃生了。
江卓羣活了下來,差不多完全要歸因於受到了堪稱頂級的醫療待遇。在他就醫期間,僅僅使用的各種藥物就價值70萬元以上,全部由政府埋單。“治療這個病人,我的感覺就像打仗。”深圳市東湖醫院院長周伯平博士說。
“從組織協調,到病情觀察,各個方面都達到了最高級別。”周伯平說。
“我死給你看”
科學家們很難斷定病毒爲何偏偏襲擊了江卓羣。深圳市衛生系統認定的原因是,發病前8天他吃了雞肉。可江卓羣自己卻對本報記者堅持說,家裏最後一次吃雞至少也要在自己發病前兩個月,當時妻子去菜市場買雞,當場宰殺後拿回家煲了湯。另外,他自稱,自己向來不喜歡吃雞。
他很疑惑:“當時只喝了一點湯,又過了那麼久,怎麼會是雞傳染的?”周伯平院長對此的解釋是:“他得病而家人沒得,可能與病人自身的免疫能力較弱有關,他是貨車司機,經常開夜車,身體比較疲勞。”
發燒是在6月3日悄然開始的,而且在最初幾天裏勢頭平緩。在江卓羣租住的深圳市橫崗社區安良7村的一家小醫院裏,醫生只是給他打了治療感冒的普通吊針。此時正是人禽流感早期治療的最佳時機。不過,沒有誰能責怪這家小醫院,因爲當時的深圳市並無觀察到爆發禽流感的疫情。
事後香港大學的檢測結果表明,此次致病的H5N1型人禽流感病毒就來自深圳本地。這或許就是禽流感病毒的神祕之所在。
“感冒”了4天之後,病毒終於圖窮匕現,江卓羣越燒越厲害,體溫最高達到39.9度,並開始畏寒、咳嗽。由於家境窘迫,他仍然不願到收費昂貴的大醫院去。6月8日起他咳嗽加重,胸悶氣促,全身各處都覺痛苦。到10日,終於不堪忍受,纔到深圳市人民醫院就醫,並於當晚入住呼吸內科病房,僅僅幾個小時之後,就因“呼吸衰竭”轉入ICU病房。
自始至終,江卓羣對自己生命的關心都沒有超越對醫療費用的擔憂,原因是他全靠每個月2000元左右的收入來養活妻子和3個孩子,又沒有上醫療保險。當天,他的妻子林靜嬋向親戚朋友借了幾萬塊錢,當晚交了1萬元住院押金。令他們一籌莫展的是,這筆“數目很大”的錢在兩天內就花完了。
就在入住這家醫院的最初階段,江卓羣的病情陡轉緊急。
下轉第2版v 10日當夜,江卓羣高燒達40度,呼吸困難,不停地咳嗽,“吐了一夜的血”——吐出的“痰”完全是紅色的,呈血液特有的泡沫狀,用來接“痰”的手紙幾乎裝滿了整整一個垃圾桶。實在難以忍受痛苦的他最後對護士說:“我死給你看!”於是使勁兒用頭撞牆,撞了5下,“太痛了,撞不死。”就這樣他熬了一夜,“好辛苦”,到天亮時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X光片證實,這晚之前他的肺部陰影還只是在左肺局部,而這晚之後就已經瀰漫到左右全部肺葉。
到次日被深圳疾控中心認定爲疑似H5N1型人禽流感患者時,江卓羣已經到了發病的第9天。
這就是他成爲“全國治癒的人禽流感患者中患病最重的一位”的全過程。據深圳市東湖醫院醫生事後撰述的《臨牀分析》記錄,轉入東湖醫院時的江卓羣多個臟器嚴重損傷,“免疫能力低於艾滋病晚期病人”,氣若游絲而有“危重病容”。
別無選擇
6月12日凌晨2點半,江卓羣被轉入深圳市東湖醫院的隔離ICU病房。仍然用借來的錢,林靜嬋交了1.5萬元住院押金——不過在廣東省和國家防疫中心確診江卓羣爲人禽流感患者後,這筆錢被確定可以退還。
這天凌晨1點,東湖醫院感染科護士長周亞紅正在江西的一座名山裏,參加醫院的活動。她接到了周伯平的電話,“轉來一個病人,很可能是禽流感”,要求她和同事馬上趕回醫院。
同樣的電話也打給了感染病區主任劉水騰。一個小時後,劉水騰就已經轉移了12個病房的病人,騰空了一層樓。
直到幾天之後,林靜嬋才被允許在感染病區二樓的搶救室窗外觀望一下病牀上的丈夫。她沒什麼文化,不懂得如何講述自己的經歷和感受。很多天後,記者們問到首次看到昏睡的丈夫時她在想些什麼,回答出乎人們的意料:什麼也沒想。最終,這個回答被曲解爲“大腦一片空白”。
在丈夫轉院之後,她樂觀地意識到,這一回可能有救了。她早就在電視上看過,禽流感這個病跟別的病不一樣,很可能會死人。但是,“醫生對我講,政府說了,付出一切代價搶救病人。”
林靜嬋從此堅信,丈夫肯定會康復,因爲她“相信政府”。與她相比,周伯平院長倒要悲觀得多。
“這個病人剛入院時,經初步檢查之後我就很不樂觀,當時我想,治好的話就是一個奇蹟。”周伯平說。不過他很清楚,而對如此危重的病人,這一次他和他的醫院沒有別的選擇:全力救治。
迄今爲此,廣東省一共出現了兩名人禽流感患者,一位姓勞的廣州病人已於此前去世。而“國際上的人禽流感死亡率是50%多,國內是60%多。”劉水騰說。
周伯平則認爲:“人禽流感病例一旦出現就會引發全球關注,這是一個公共衛生事件。深圳靠近香港,活禽供應停止一天,就要損失幾十萬。這個病人治不好,有人就會認爲是衛生體系不好,投資環境不好,還會影響社會安定。”
深圳市衛生局長江捍平很快到了醫院,轉達了多位省市領導的批示:不惜一切代價,搶救患者。
這簡直就是生死時速!東湖醫院緊急指派了由6名醫生組成的臨牀治療小組,另由市衛生局協調,從外醫院派來了15名醫療專業人員,參與護理的護士則先後達到20多名。同時,專家組也開始運作。深圳市參加此次救治工作的專家共有8名,包括了全市傳染、呼吸、ICU、放射、微生物和藥理等專家。此外,衛生部的2名專家、廣東省衛生廳的8名專家也參加過救治工作。
若非如此,你很難相信這樣一位病人還活得成:肺、心臟、腎、肝、血液系統和免疫系統,全部處於崩潰的邊緣。江卓羣的妻子林靜嬋事後描述說,“肺都爛了。”在6月16日,爲了長期使用呼吸機,這家醫院給江卓羣做了氣管切開手術,其後的幾天中,每次爲其吸痰時抽出來的都是血,“一管一管地抽出來。”
一般人很難了解,一種呼吸系統的病毒會侵害心肌細胞,使江卓羣的心肌細胞中廣泛出現水腫和空泡,即明顯的中毒性心肌炎症狀。正常人的CD4+T免疫細胞爲600個/UL,而他當時絕對計數最少只有5個/UL。
東湖醫院的醫生猜測,禽流感病毒可能直接攻擊了免疫細胞CD4+T。病毒之害如此劇烈,讓袁靜醫生做出了這樣的類比:SARS還只是摧毀免疫系統的一半,人禽流感則是完全摧毀。
2003年,東湖醫院曾是深圳市收治SARS病人的定點醫院,當時上報了確診病例10多例。
即便如此艱難,深圳市衛生系統除了傾盡全力外別無選擇。醫療小組每半小時記錄一次呼吸機的工作頻率並隨時調整,至7月5日止,積累了厚厚的一大疊打印紙。周亞紅帶領護士小組,每半小時記錄一次他的體溫、心律、血糖和生命體徵,每半小時爲他拍一次背、吸一次痰。每半小時,三名護士配合,爲病人翻一次身,小心翼翼地不弄亂他身體上的至少6條、至多9條醫療管道。
ICU病房的特別護理標準是,在每個班時中,護士和病人“一對一”——“其實是做不到的。”袁靜說——而這一次不僅做到了,而且達到了一對三。另外,如有需要,忙於其他工作的護士可以隨時抽調過來。
每隔兩小時,就會有兩名護士爲這名貨車司機按摩一次。她們不停地給他擦身、全身塗油、護理嘴脣、點眼藥水。最初她們都預防性地吃了抗病毒藥物“達菲”,噁心乾嘔,仍然不停地工作。
“我們壓力很大,生怕出半點兒紕漏。”周亞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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