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革命的老媽媽
全國解放之前,董潔如掩護過中共在北平的地下組織,這是由全國人大法制委員會原副主任委員宋汝棼證實的。
董潔如掩護黨的地下組織,充分利用了她的家庭的社會聲望和地位。換言之,充分利用了曾經當過大官的丈夫。當然,這需要老爺子能充分支持老太太。因此,宋汝棼說,當年,如果王家對共產黨不是有深厚的感情,他們不會主動來掩護我們;如果我們不是對老夫人、老爺子以及他們的子女們有充分的瞭解,也不會去找他們作爲我們的掩護人。王家與共產黨已經有三代淵源了,而且相互的認識與瞭解越來越深切。
那時候,王光英的四妹王光和,已經是共產黨員,搞地下工作,受解放後曾任中央衛生部部長的崔月犁的直接領導。她告訴崔月犁自己家裏有空房,於是宋汝棼成了王家的房客。
那時已經是解放戰爭時期了。
隨着戰爭形勢的發展,黨的地下工作的環境日益險惡,情況就變化了。當時,國民黨的憲兵、警察,常常挨門挨戶,深更半夜突擊檢查戶口。爲了安全,宋汝棼把一些可以託付給王家老太太保管的黨的書刊、宣傳品,交給她保管。王家的客廳裏掛着李宗仁和蔣介石親筆簽名送給王光英的二哥和五哥的照片。國民黨警憲一看到這些照片,就被嚇住,嬉皮笑臉,打躬作揖地走了。
王光英講過笑話:蔣介石、李宗仁的照片,那時候是可以當保護傘的,就像在大門上貼了門神,或者在屋犄角上立塊“泰山石敢當”的石碑。
宋汝棼還說,我請王家老太太代爲保管黨的文件和書刊,老太太很樂意,保管得很穩妥。王光英說他在解放前就讀毛澤東著作,我想很可能就是我們託他母親保管的。到那時候,我們和王家之間,就不再僅僅是房東房客關係,而是革命關係了。
王光英也說過,他在解放前讀的《論持久戰》、《新民主主義論》、《論聯合政府》等毛澤東著作,是他母親告訴他:這些書用油布包好,放在花園裏那隻花盆底下。
到了解放戰爭的決戰階段,黨的地下工作最緊張最困難的階段。北平解放前夕,有一次,中共北平市委組織部某負責人突然被捕,情況十分危急,宋汝棼急於轉移,把自己保管的可以不銷燬的黨的文件交給了董潔如;同時還有些尚待進行的工作,如準備歡迎解放軍進城等,不僅要告訴老太太,還得告訴老先生,因爲需要他倆幫忙,聯絡北平名流和各界人士。宋汝棼說:日久見人心,危急關頭,是真正考驗人的時候。而老先生、老太太全力以赴。所以到這時,又由革命關係,再進一步成爲肝膽相照、患難與共的關係了。
嚮往延安
1944年,他見到了在北平的中共地下黨的一位負責人崔月犁。
見面的地點約好在進北海公園大門口往東走的湖邊。那裏綠樹成蔭,四圍清寂。遊客逛北海,很少有人會拐到這個冷靜角落來。
我想請你介紹我去延安。王光英見了崔月犁開門見山地說。
你不是已經在天津開了化學廠嗎?崔月犁微笑地問。
那是爲了謀生找出路,但我認爲真正的出路在延安。
我當然願意介紹你去延安。多一個人革命總比少一個人好。不過,以你的具體情況,我想你到了延安,共產黨恐怕還是要你做生意。
這個答覆實在出乎王光英意外:我去延安是爲了抗日,革命。如果還要我做生意,那我爲什麼要去延安呢!
不要把做生意與革命截然分開。在天津幹你的本行,與共產黨做生意,不是也能爲革命做貢獻嗎?
王光英至今沒有忘記那次湖畔談話。他後來在生意場上的發展,與那次談話是有關的。
突破封鎖線
1944年,王光英又試製成功了一種高純度硫化青染料(在天津,行業中叫做黑電粒)。於是,天津一些染料商和顏料莊,紛紛前來訂貨。王光英起先只以爲這是物以稀爲貴,商人是爲了有利可圖,才趨之若鶩的,後來才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
自從天津的染料字號紛紛訂貨後,王光英很快發覺,他生產的黑電粒,不是在天津市內出售,主要是運往解放區供土布染色用的。於是,解放區的大生產運動使王光英成了像《亂世佳人》裏白瑞德那樣的封鎖線商人。
王光英不會去問商人是怎樣把黑電粒運往解放區的。生意人有生意人的機密,雙方心照不宣。但是,向解放區供應物資要冒很大風險,他不能不預防。
王光英的商業技巧確實是種藝術。他的黑電粒質量好,使用時只要把黑電粒溶在水中,不必添任何助染劑就能染布(當時土法染布是用大鍋煮的)。尤其是裝璜別出心裁:裝染料的印花鐵罐是在天津河北區一家叫萬華制鐵公司定製的,每罐裝5斤,罐上的商標當中是個凹凸交叉的十字形,十字隔成的四塊空處有T.M.C.C.四個英文字母(是天津近代化學廠英文譯名的第一個字母),周圍加一個盾形的框。這個商標很像一具歐洲古代戰士用的盾牌。鐵罐上除了這個盾牌,什麼都沒有。
這個裝璜是王光英自己設計的,很像外國貨。爲的是祕密運向解放區時能比較安全,萬一被敵人查獲,至少不會馬上被發覺是哪家工廠的產品。同時,用鐵罐裝在河上運輸便於防潮。王光英深知商人有多種多樣突破封鎖線的妙法,甚至能買通敵僞軍把物資運向解放區。
這種高純度硫化青的價格比一般染料高。王光英早就懷疑當時生活非常艱苦的解放區軍民怎麼會花那麼高價來買這種染料染土布?他在家中就養成一個習慣,不過問他不該過問的事,尤其是共產黨的。他知道共產黨人要嚴守黨的機密,他連他那些已入黨的兄妹的活動都不過問,何況事關戰爭機密,有懷疑也不問。事實上,他的懷疑是對的,運往解放區的這種高純度硫化物,可能只有很小一部分用於染布,大量的、主要的是用做八路軍攻打敵人碉堡的炸藥包的導火索。因而,抗戰時期的王光英實際上是從敵佔區向解放區和八路軍祕密供應引爆物,這是事後他才知道的。
當時,王光英另一種大量運往解放區的產品是橡皮膏。這是普通的醫療用品,但在淪陷時期,敵人只允許在城市賣,而要運往解放區是嚴禁的。於是像黑電粒一樣把橡皮膏也打扮起來,商標的圖案是地球,地球上加一個紅十字,三色套印,上有英文品名,但沒有中文的廠名和廠址。
紅色資本家
1957年4月22日,伏羅希洛夫由周恩來總理陪同,由東北轉道天津赴上海訪問。飛機停落在天津機場時,是上午十一點。時近正午,周恩來在機場的貴賓室裏請伏羅希洛夫一行吃飯,同時,讓天津的幾位工商界代表人士周叔、朱繼聖、畢鳴岐、王光英相陪。席間,周恩來示意王光英向伏氏敬酒。王光英滿滿斟了一杯酒,走向伏氏舉杯說: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中國人民送來了馬列主義。中國共產黨和毛主席領導中國革命走向勝利。我們資本家在黨和毛主席領導下也逐步認清了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是我們惟一正確的光明道路。您是十月革命的領導者之一。今天我不稱您伏老(按:當時隨行記者所寫的報道,大都作此稱),而稱您爲伏羅希洛夫同志。以同志身份祝您健康長壽。翻譯把王光英這段話譯成俄語。伏羅希洛夫舉杯一飲而盡,指着王光英對在場的人說:使勁地爲這位同志的話鼓掌啊?
資本家向勞動者過渡,是非常艱苦的,伏氏接着說:但你們不要怕。再經過一個階段的改造,你們一定會爲國家和人民做出更多的貢獻。那時,人民一定會忘記你們曾經是資本家了。說完,他熱烈地擁抱了王光英。兩個人緊緊擁抱時,周恩來在旁風趣地對伏羅希洛夫說:您擁抱的是位紅色資本家。繼而又補充了一句:在中國沒有紅色資產階級,但有紅色資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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