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電站
這是一座聞名中外卻又鮮爲人知的水電站,從開始勘探到全部機組投入使用,耗時二十年,是由數千名建設者用青春、汗水、甚至生命在堅硬的石山之下“掏出來”的一個共和國水電史上的奇蹟。
因爲當年可可托海開採的稀有金屬主要用於國防建設,考慮到戰爭和保密等因素,這座水電站被隱藏在地下136米處,只有重要領導人才有機會到此視察參觀,一睹它的“廬山真面目”。
時至今日,可可托海地下水電站已經安全運行39年,它的神祕面紗也被逐漸撩起……
中國寒極勘探建設水電站
出可可托海鎮10公里,我們乘坐的汽車駛到了山口,這裏是伊雷木湖的出水口。當年,爲了修建可可托海水電站,在額爾齊斯河與其支流卡依爾特河交匯處,人們攔河築壩建起了這座水庫,後來人們給它起名叫伊雷木湖。
這裏被稱爲“中國的寒極”——1965年元月,這裏曾測得-57℃的最低氣溫紀錄。新疆有色金屬工業集團稀有金屬有限責任公司黨委工作部主任高新吉說,正因爲這裏是寒極,湖東南數公里的山坳裏,曾是國家武器寒極實驗場。
在這裏建一座水電站,這個建議最早是由中蘇有色金屬及稀有金屬公司可可托海礦管處蘇方經理拉賓科(地質專家)提出來的。
高新吉說,爲促進可可托海礦區的生產,保證國防建設,1955年7月,國家電力部水利發電建設總局派出勘察組到可可托海對上、下游河道和峽谷水利地址進行踏勘,並提交了《新疆可可托海水電站勘察報告》,報告提出了峽谷階梯開發方案。
其後,可可托海礦管處成立水電站勘測隊,開始做地形測量和工程地質勘探工作,國家水利電力部西北勘測設計院完成了大壩的初步設計和部分施工圖設計。
宗家源1954年從清華大學水利工程系畢業後,來到西北勘測設計院。爲了工作需要,1959年9月,西北勘測設計院組織設計工作組到可可托海現場設計。當時,宗家源的妻子剛有孕,身體又不好,宗家源仍要求到現場參加設計。出發前,他還朗誦一首詩:赳赳雄師出塞關,英豪目下無艱難,現場設計爲方向,不亮明珠誓不還。
1967年,可可托海地下水電站發電後,宗家源纔回到蘭州。那時,他的女兒已經可以到處跑了。
修建水庫千餘人寒夜鏖戰
1958年5月,新疆兵團工建一師五團進入工地開始進行道路和水工工程施工。
之後,水庫大壩由於方案改變,水電站計劃投資增加到5930萬元。
1963年4月,工五團撤離工地,但卻有20多人把生命永遠留在這裏。此時,攔河圍堰已經合龍,泄洪洞已經打通,並開始做第一臺水輪發電機組的安裝準備工作。
1964年8月,西北勘測設計院完成了可可托海水電站大壩的設計,爲突擊施工創造了條件。這時,新疆有色局接受可可托海礦務局局長王從義的建議,暫停可可托海三號脈露天礦的生產,調集全部人員和設備到水電站工地,與新疆有色局工程公司一起打以大壩建設爲主的“大會戰”,王從義任會戰指揮部總指揮。
退休前任新疆有色集團公司黨委副書記的阿不都熱依木·那瓦依,1964年從清華大學畢業分配到了新疆有色局,爲響應號召,他和同學們一起奔赴大壩勞動工地鍛鍊,從事混凝土攪拌工作。他說:“當時,僅在大壩上幹活的就有1000多人。晚上整個工地燈火輝煌,高峯時勞動力達到2200人。
“清理坡面、浮土主要靠人工。那時條件艱苦,工作繁重,還有危險。我的班長在清理坡面時,被從上面滾下的石塊砸中,犧牲了。
“現在在海子邊上還留有一些殘垣斷壁,那是我們當時住的乾打壘房。40多人住在一間房子裏,木板在地上一鋪就是我們的牀。因爲廁所沒有燈,夜間上廁的人將尿撒到蹲坑人的頭上的事經常發生。
“當時,特別難過的是冬天,吃的多是包包菜、土豆,要麼就是把甜菜蒸、煮後和着面吃。”
“當年建設這個浩大的工程,最多的時候動用了2200多人。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糧食供應都困難,最後就地開發東風農場、知青農場才保障了糧食供給。”高新吉說,到“文革”前,攔水大壩工程完工。
1988年,可可托海礦務局將壩頂高程加高至1171.15米,使水庫最高儲水水位由1168米提高到1170米。
鑿引水洞且把生死置身外
整個水電工程的建設順序爲:泄洪洞——攔水壩——引水洞——廠房。
如今的伊雷木湖夾在兩座大山之間,靜靜地爲水電站輸送着水能,但在當年修建水庫的時候,伊雷木湖水十分豐富。要在這裏修建水電站,首先必須把水引幹才能施工。
高新吉在可可托海生活了50多年,據他介紹,當時在對面的山上打了4個導流洞,用導流洞將水引流到山外。大壩修建後,伊雷木湖水位擡高,施工人員開始建設電站引水洞工程。
現年80歲的王蘭璽老人1952年就來到可可托海礦區工作,談起當年修建水庫、電站,老人的眼裏放出了神采:“引水洞呈拱形,高不到4米,寬不到5米,打好後先用木頭加固再用水泥澆注。洞內鋪上鋼軌,用礦車將巖渣運出洞外。開始從大壩的一頭打,後來二廠房豎井打好之後,實行兩頭對接。
“我們用風鑽、鋼釺開鑿引水洞,由於沒有任何勞動保護措施,風鑽揚起的粉塵嗆得人呼吸困難,但大家沒有怨言,戴上口罩繼續幹。那時只要一聲令下,大家不講條件,真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啊!”
作爲中國的兩個寒極之一,可可托海冬季十分寒冷。“身上能穿的都穿上了,只留眼睛和鼻子露外面。眼睛凍得疼,鼻子呼出來的氣都凍成霜掛在帽沿上。”從小就生活在可可托海的張學文老人回憶道。
建成後的引水洞從引水處到洞壓井全長2341米,落差76米。
愚公精神挖空石山建廠房
可可托海人現在仍習慣地稱可可托海地下水電站爲“二廠房”。
1956年,國家燃料工業部水電勘測設計局(後稱電力部水電總局北京水電設計院,後併入國家水利電力部西北勘測設計院)開始對可可托海水電站進行設計,到1958年4月基本完成初步設計,工程編號701-1。
新疆有色集團公司生產處處長李金海是1957年到可可托海工作的,後任可可托海礦務局總工程師。水電工程開始後,他便在鑽探隊工作。他說:“那時,蔬菜運不進來,我們吃的最多的是海帶、羊肉,沒想到幾個月後,我的‘少白頭’竟好了。
“我們共鑽探了三處地方:海子口、二廠房、三廠房,最後確定在海子口修建大壩,二廠房建發電站。”
鑽探用的是32馬力的柴油發電機,每轉換施工地點,發電機需要16個人才能擡動。
“從海子口到二廠房有4公里,落差近80米,是建水電站最理想的地方,那裏都是花崗岩質,可以承受9級地震。當時電站建在地下還有一個考慮,那就是戰備的需要——大壩可以炸,但發電站絕對炸不了。
“二廠房採用打豎井的方式,憑着螞蟻啃骨頭的精神,工人們靠人力一點點地把岩石挖掘出來。隨着豎井的逐步變深,井口搭起了簡易井架,靠捲揚機拉動吊斗將岩石運到地面,用於水庫大壩的建設。
“打豎井最大的特點就是鋼釺頭及風鑽頭磨損嚴重,爲此,工地專門建了一個鐵匠鋪,加工、維修鋼釺頭及風鑽頭。
“水電站建於地下136米處,又有地下3層的機房和車間,共有約200米深。我們是挖空了一座山,打穿了一條洞,建起了一座壩啊!”說起當時的勞動場面,李金海的評價是4個字:拼命,忘我。
高新吉說:“1966年冬天,可可托海水電站大壩建設工程‘大會戰’進行到第三個年頭。‘大會戰’進行得艱苦而壯烈,工地上的施工人數超過2200人,7個建築隊分別擔負大壩和其他水工工程的施工,安裝隊負責設備安裝。那年的冬天真冷啊,平均氣溫零下二三十攝氏度,壩址上最冷可達-50℃。在這樣艱苦的情況下,工程仍在繼續進行,並於‘文革’前完成了水工工程、第一條輸電線路和第一臺4500千瓦發電機組的安裝。”
1967年“二廠房”建成時,共使用碎石、砂石、粘土八千多萬立方米,木材、水泥、鋼筋、鋼軌、炸藥及施工機電設備等近10萬噸的物資則全部從內地或新疆其它地區運至工地。
這年2月,水電站第一臺機組4500千瓦發電機組安裝並投入運行,開始向可可托海礦區輸電。
鋪設電纜一度動用直升機
離開大壩,我們沿一條沿山邊修築的狹長小道向水電站進發。小道很窄,容不下兩輛車並行。小道的一側是石壁,另一側是懸崖或額爾齊斯河谷。
顛簸了半個小時後,在山路右側的一片山間平地上,出現了一排排整齊的房子。“這是當年建設電站的工作人員居住的房子,也是地下電站的後勤基地。”高新吉說。
車子停在了一座淡黃色的小樓跟前,小樓聳立在山頂上。高新吉介紹說,這就是電站的主控制室,其樓頂可以停放直升飛機。
我們進入小樓,鄧學安等工作人員看到我們這羣陌生人顯得比較拘謹。由於電站處於大山深處,除了自己的同事,電站的工作人員很難與外人語言交流。以電站副經理陳磊爲例,他今年37歲,從可可托海技校畢業後就分配到這裏工作,一干就是17年。
站在主控制室門口,向遠處望去,對面的山頭上佇立着一座鋼製電纜支架。地下發電站的電纜直接橫跨整個山谷到達對面的山上,令人驚歎。
最初採用的是木頭電線杆,木頭電線杆底部是水泥墩子。水泥墩子一頭埋在地下,一頭露出來,電線杆就坐落在水泥墩子橫出來的平臺上面。
電線杆是砍伐的松木做成的,十幾個人擡一根電線杆,吃力地沿着陡峭的山路往上擡,途中還不好休息,害怕電線杆滾落下山就前功盡棄了,所以施工難度特別大。有時前面幾個人拽,後面還有十幾個人在推,幾天才能將一根電線杆運至山頂。
水泥墩子也是山下做好之後扛上山的,雖然好抓一點,但是特別重,扛上山也特別困難.張學文老人用兩個工人擡都能“累得吐血”來形容當時的場景。
電力通過一根根電線杆傳送到工廠、學校、家庭等地方,讓可可托海徹底甩掉貧電的帽子,也爲保障可可托海生產,及時給國家供給稀有金屬原料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
之後,木頭電線杆換成了鋼製電纜支架。
曾參加線路鋪架工作的張學文老人介紹,從山腳到山頂約有一公里。最早修建鋼製電纜支架的時候,工作人員從山腳下出發,將水泥、砂石等物資一點點背上去,打好基礎後將鋼支架修建在水泥底座上。
“背支架的時候舒服點,好抓,拆解開的鋼支架也不是很重,兩個人就扛上去了,但電線杆和底下的水泥墩子背上去就太難了。”張學文說。
從控制室到山頭支架鋪設電纜十分困難,由於跨度太大,電纜重量太重,最後動用直升飛機將電纜從山頭拉到控制室上。布完線後,準備工作就做好了。
“在支架跟前,施工人員再採用吊葫蘆收緊電纜,也就出現了現在能看見的電纜線凌空飛渡深山大壑的壯觀景象。”張學文老人能爲見證過去而感到自豪。
發電機組深藏地下百米處
記者來到地下水電站時,恰逢電站更換電梯,工作人員正在對新電梯進行調試,這臺花100多萬元買來的珠江富士電梯載重1000公斤,可同時乘坐13人。
乘坐新安裝的電梯,用時2分14秒,我們一行到了地下136處的主廠房。
出電梯,映入我們眼簾的是寬敞的廠房,人們的說話聲淹沒於水輪發電機巨大的轟鳴聲中。
值班的工人大多是年輕人,他們三班倒,在這裏工作一段時間,回到可可托海鎮休息一段時間。
陳磊介紹說,地下主廠房長36.74米,寬8.95米,高5.48米。
陳磊告訴記者,除這部電梯之外,還可以選擇走電梯通道旁的安全樓梯,只是如果沿着螺旋狀的樓梯走去,至少要半個小時,還要有很好的體力。據說,臺階至少有上萬級。這些樓梯十分狹窄,且非常陡。記者站上去試了試,才上了幾級臺階就感覺到有輕微的搖晃。
站在機房的井口望去,只能看到巨大的通風口像窨井蓋大小,閃着光亮,讓人感覺電站就是當年建設者們從山裏掏出來的。
“最早的小型電梯周圍就拉個鐵絲網,直達底部需要三分種。電梯四周都能看見岩石,坐在上面搖搖晃晃。”陳磊介紹說。
由於這部電梯使用過久,爲了安全,電站又重新安裝了一臺。不過更換的這臺電梯屬於自制而成,電梯兩面用鐵皮包裹,其它兩面封閉得並不嚴實,上上下下時看着近在咫尺的岩石總令人眩目。
如今,那臺電梯也“壽終正寢”,新電梯雖說貴點,但坐起來十分平穩,而且是“全封閉式”的,其現代化氣息令電站工作人員欣喜不已。
除了上下行使用的電梯和樓梯,另外還有兩條安全交通隧道,可供遇到緊急情況或突發事件時使用。這是當年打豎井時所使用的通風口,開鑿廠房的岩石也是從那裏運送出去的。
可以說,三部電梯變遷的歷史見證了電站的建設史和可可托海的經濟發展史。
幾句留言激勵人們四十年
我們到達主廠房時,工人們正在檢修一臺機組,拆開的機組被放在水泥地上,安放這個機組的位置成了一個巨大的空洞。站在這個空洞邊向下望,雖然看不見流水,但是在其它發電機組的轟鳴聲中仍然可以聽見水流的聲音——發電用過的水通過一條341米的尾水隧洞釋放出去。
高新吉告訴記者,由於可可托海開採的稀有金屬當年主要用於國防建設和戰備需要,爲安全着想,可可托海電站建在了地下,並且長期處於一種保密的狀態——以前,只有重要的領導纔有機會參觀。
至今當年的印記仍然留存——在水輪機旁的水泥牆面上還留有當年建設者們寫下的文字:“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及“什麼叫工作,工作就是鬥爭——毛主席語錄”等標語。
不過,最令可可托海水電站人難忘的是一行“熱烈祝賀今日發電一九六七年二月五日十七點整普通一兵賀電”的留言。1967年2月5日17時,正是這座水電站第一臺機組正式發電的時間。
這是一個參與了電站建設並見證了電站發電的一名普通職工在39年前留下的,留在了水輪機房最裏面的牆上。雖然已經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從築壩攔水,到打通2.3公里長的引水隧道,再到這座深達136米的水電站的建成,一批又一批年輕的戰士和工程技術人員,將青春的記憶和汗水,揮灑在這裏。隨着歲月的流逝,他們中的大部分漸漸消失在時間的隧道里。但他們把激情一直留存,激勵着每天在此工作的人們。
可可托海水電站從1955年7月開始野外勘探,到1975年6月第四臺5000千瓦發電機組投入運行,共耗時20年。時至今日,30多年的時光又一閃而過,經受住了多次地震和洪水考驗的可可托海水電站仍然年輕,令前來參觀的人都禁不住發出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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