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06年12月30日,在2007年新年即將來臨之際,伊拉克前總統薩達姆被執行了絞刑。從11月5日薩達姆被伊拉克法庭判處死刑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就已經被決定了。12月30日他被推上絞架的時候,只不過簡單地履行了一下手續。
按理說,一個統治和奴役了他的人民長達34年的大獨裁者、一個在1991年8月悍然命令他的部隊非法入侵科威特的戰爭狂人、一個在80年代的兩伊戰爭中殘暴地使用過化學武器的生命藐視者落得這個下場,於情於理都屬罪有應得。但是,絞死了薩達姆,國際社會的心頭卻分外沉重。
薩達姆死了,但他的“符號”永存
從2003年4月9日美軍在巴格達街頭將薩達姆的巨大雕像推倒,就已經意味着薩達姆時代在伊拉克已經結束了。2003年年底當薩達姆被美軍從地洞揪出來,滿臉狼狽和鬍子拉碴的薩達姆被暴露在電視鏡頭面前,原來還多少籠罩着某種神祕光環的薩達姆已經跌入塵土,已經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伊拉克老頭。於是,薩達姆時代真正的終結被定格在了2003年12月13日,那個像老鼠一樣藏身在地洞裏的薩達姆被“挖”出來的時刻。無論是從被剝奪權力、還是從被剝奪尊嚴、還是神祕光環徹底褪色,老薩完結了。
然而,可悲的是,有關薩達姆的故事並沒有到此結束。2004年7月1日開始對薩達姆的公開審判卻給了他一個新的舞臺,給了一個除了肉體的生命還在拖延之外本已經蓋棺定論了的薩達姆一個重新展示自己的機會。伊拉克法庭爲了薩達姆定製了鐵籠,曾爲他辯護的律師多人被暗殺,杜賈爾村慘案卻證據確鑿,整個法庭的審理程序幾乎無可挑剔,無論是伊拉克過渡政府還是新政府都儘量地強調對老薩實行“程序正義”,但對薩達姆的審判從頭至尾顯得都像是一場鬧劇。
在這個鬧劇中,薩達姆復生了。當年的暴君變成了在捍衛伊拉克人尊嚴的戰士,當年的“屠夫”變成了爲了自己的靈魂而在吶喊的勇士,當年國際社會的叛逆者變成了對美軍和美國政府侵佔伊拉克領土的控訴者。如果我們仔細讀一讀薩達姆在法庭上的陳詞,如果我們看過薩達姆在法庭上對美國和伊拉克政府的指責,突然之間,我們的感覺似乎進入了時空隧道。挺立在法庭上的薩達姆難道真的是那個惡行累累的薩達姆嗎?
大哲學家尼采曾經說過,有些人因爲“死而重生”。薩達姆在他的政治生命和尊嚴被結束的時候,卻重生了。是的,我們可以指責說薩達姆有着強烈的自戀傾向,我們也可以不屑地說薩達姆是在“作秀”。問題是,是什麼原因薩達姆有了重新表現自己和作秀的機會?
答案很簡單。美國在伊拉克重建問題上一開始就自以爲是地草率和輕敵,美國新保守主義強硬派非要把自己打扮成爲伊拉克人民的“解放者”,布什政府爲了發動戰爭不惜編造薩達姆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情報而表現出的偏執與傲慢,是薩達姆能“死而重生”的根源。當然,今天伊拉克各宗教派別,從遜尼派到什葉派,從庫爾德人到現任總理馬利基,爲了各自派系的利益和權力的分配,不停地大打出手,他們是薩達姆能繼續主演自己的“人間喜劇”的真正導演。
薩達姆死了,但作爲一個“符號”他不會結束,而且永遠不會結束。
薩達姆的死對伊拉克目前困境沒有任何幫助
然而,作爲“符號”的薩達姆將永遠存在着爭議。直到現在,沒有一個阿拉伯國家的領導人公開出面歡迎對薩達姆的處死決定,因爲在阿拉伯民族的心目中,伊拉克前領導人以這種方式被終結生命,對他們的阿拉伯民族情感來說,永遠會是一種“痛”。
而對伊拉克人民來說,薩達姆被處死更是一個“仁者見仁”的事件。對於那些曾在他的暴政下受到迫害和喪失家人的人來說,薩達姆被絞死,正義終於得到了伸張、冤屈的亡魂得到了告慰。
特別是薩達姆在法庭上拒絕任何對他執政時暴行所做的指控,百般辯解自己是一個合格的領導人。薩達姆的死代表了新的伊拉克將徹底告別過去的勇氣。而對遜尼派來說,薩達姆的死可能是他們不願意對什葉派佔據多數的現政府妥協的新開始。
即便我們可以從“利害”的角度去判斷薩達姆死的結果,但對於今天的伊拉克來說,他的死所能傳遞的信息依然是模糊的。一方面,在薩達姆受審判直到他在12月30日被執行死刑,沒有一個伊拉克人,能夠比薩達姆更坦白和勇敢地在鏡頭面前,公開挑戰那場戰爭、以及戰爭後還在繼續的一切。在薩達姆人生最後的時刻,依舊坦示了他作爲一代“梟雄”的本色。另一方面,依然苦難深重、還在爲了和平與團結而掙扎的伊拉克,似乎不會因爲他的死而得到任何獎賞。
讓薩達姆“速死”,說到底,是目前伊拉克馬利基政府的決斷。如果說布什政府能從絞死薩達姆得到任何好處的話,有也幾乎是微乎其微的。布什總統本人歷來支持死刑判決,這也曾使得他在2000年競選之初受到不少反對死刑的宗教團體的批評。判處和執行對薩達姆絞刑,這對歷來持這一立場的布什總統來說,不會帶來任何宗教信仰上的壓力,雖然他一直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也不會像主張廢除死刑的英國政府那樣多少在表態的時候要有一些“尷尬”。但美國政府很清楚,目前伊拉克混沌、血腥的局面和薩達姆已經沒有了任何關係,伊拉克未來的局勢發展和老薩的生與死已經沒有了關係。
美國政府能夠從老薩被絞死所能獲得的頂多只是對布什發動這場戰爭、以及堅持不撤軍政策的某種道義上的補償。老薩的死可以證明,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以及堅持留在伊拉克的政策多麼符合伊拉克人民的利益和願望。但對於既懷有強烈的價值信仰、同時在對問題的看法上充滿實用主義精神的美國人民來說,絞死薩達姆不是他們的“狂歡之夜”,也不會真正減輕他們心頭因伊拉克局勢而有的沉重。
但對伊拉克馬利基政府來說,讓薩達姆“速死”卻是新政府重塑權威的開始。在12月30日絞死薩達姆,不僅顯示了新政府的決心,最重要的是,這是新政府爲了重建一個統一的伊拉克可能不惜大開殺戒的開始。處死薩達姆,馬利基政府是要向全體伊拉克人民發出信息:新政府將使用“鐵腕”來平息目前的暴力持續不斷的局面。如果馬利基政府真的有這份決心,這倒是美國願意看到的。
老薩死了,阿拉伯人尊重一個傳統的信仰:該死的必死、該生的必生。只是,該“生”的,又怎麼能夠在一個後薩達姆時代的伊拉克“必生”呢?(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朱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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