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班人』、遺囑
書堆裡還有2006年春節沒有寄完的賀年卡,那是高耀潔自己印的。在五只狂吠露著白牙的狼狗邊,寫著:『撕吃那些「發艾滋財」的「冷血壞家伙」們!詐騙艾滋財者該死!貪艾滋財的家伙死完!』
從1996年至今,老人自費印發了124萬份預防艾滋病宣傳頁,2001年,她用世界衛生組織頒發給她的『喬拉森·曼恩世界健康與人權獎』的2萬美元獎金,和福特基金會的1萬美元捐款,加印成《艾滋病性病的防治》。近些年外出講課的收入,也多半被她用少至50元多至500元轉給了那些艾滋病患者和孤兒。
她身體卻是越來越差了。現在每天中午,她都得躺在床上睡個午覺。因胃病住院時,香港的醫生朋友來看她,『非要給我請個小保姆,我不讓她請,花那些錢乾啥呀?我死了就死了,我都累得不行了,死了還輕松。』
『你們記者寫我沒有意思,要寫,就把這些騙子都寫出來,這些吃艾滋飯、發艾滋財的騙子,還有那些還在組織農民賣血的事情,這還有作用。要是我死了,你們記者不要寫我,多揭發那些騙子、血頭!』一激動,老人不停地咳嗽起來,聲音也啞了。
自2003年以來,不停湧現『神奇』的『接班人』,他們給高耀潔來電話,跑到高耀潔家裡,要求來接班:『您老年事已高,防艾工作需要年輕人來乾,我想本人是最適合的人選,我將繼承和發揚您老人家的事業。』尤其是今年,高耀潔病重住院的消息傳出後,這樣的電話和信件更是絡繹不絕。
『防艾圈太大、太亂了。』高耀潔說,『政府官員、地方官員、基金會、NGO、專家、醫院、制藥廠、江湖游醫……太多了,這些年艾滋病問題上,多少人說了多少假話呀。』
老人開了博客,字字句句都與艾滋病相關,『10月19號博客出來,10月23號在河南大學的演講就被迫停了,他們害怕我在博客上公布的第一手資料。』高耀潔說。
高耀潔害怕的是那些『大發艾滋財的人』:曾有人『拿』去她所著的《一萬封信》的書稿;有建築工人給高耀潔來信,說是一起合作開艾滋病醫院;有人打廣告宣稱『八代中醫專治艾滋病』,高耀潔公開打假,最後被告上法庭,官司贏了,她卻身心俱疲。
『我有時候想隱退,不想再聲張了,不能辛苦十年,最後卻晚節不保。』高耀潔說。
老人已提前寫好了遺囑,是托人幫忙寫到博客上去的,就算戴上眼鏡,她也看不清鍵盤敲字了。遺囑中這樣寫道:『由於晚年從事「防艾」和「救孤」工作,引來了不計其數的騙子和政客來找麻煩,如那場離奇的官司……我死之後,不留骨灰,把骨灰撒黃河激流處,永遠銷聲匿跡,以免任何人、任何組織或官員利用我的名字成立組織,如「基金會」「教育中心」等,搞行騙或鬧劇,讓那些「能人」獲利,危害他人。』
『孫亞,你幫我打開博客,看看有人留言沒有?』她叫著學生,學生一個一個給她念著,念到諷刺那些反對她的人的話:『這是誰家的孩子,沒教好放出來了?』她拍著手『嘿嘿嘿』笑起來,笑著咳嗽著,『這都是誰呀?寫得有意思。還是支持我的人多。』
『高奶奶,你一定要保重身體,要是你不在了,就更沒有人敢說真話了。』學生念著,高耀潔什麼也沒有說,靠在床邊上,閉了閉眼,居然就睡著了,她發出沈重的呼吸聲,只有這時候,她似乎纔像一個80歲的老人。
下午出了太陽,高耀潔起床下樓散步,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只有小區門口的保安說:『高奶奶,你出去啦?』
『哎!』這個戴著老花鏡的普通的老太太彎著腰,走得很慢,沒有人認得出她來。陽光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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