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可憐的表妹
據範我存回憶,當時余光中“理個平頭,穿一件麻布制服,看起來有點嚴肅,又有點害羞”。在此之前,範我存就常聽姨媽提起這位表兄,誇讚他書讀得好,中英文俱佳,又有繪畫天分。範我存不免多瞄了他幾眼,不過兩人都很害羞,所以也沒說上幾句話,只記得余光中邀她去他們家玩。
表兄對這位初識的表妹顯然很有感覺,因爲不久範我存就收到他寄來的一份同仁刊物,裏面有餘光中翻譯拜倫的作品。可笑的是,信封上寫的收信人名字竟然是“範咪咪”。小書呆子不知道咪咪只是小名,甚至沒去打聽她的真名。範我存收到刊物,覺得有些突兀,也不很懂英詩,不過仍然眩惑於余光中的文采。
範我存此時就讀於南京的明德女中,母親孫靜華是新女性的前輩,她總是教導範我存要看社論或思想性的文章,不喜歡她接觸純文藝。
範我存的父親範肖巖是浙江大學生物系教授,早年留法,當然受西方影響,比較尊重女權。抗戰爆發,範肖巖在帶着妻女逃往內陸的途中染上肺病,一病不起。幸好外婆和舅舅已逃難到樂山,範我存母女就投靠了他們。
年輕時期的範我存,雖然外表楚楚可憐,其實是外柔內剛的性格。她皮膚白皙、五官清麗,從小就很討人喜歡。
余光中母子第二次逃難,從南京抵達上海時,特別去找範我存母女,可是晚了一步,範我存已隨着一位表姐夫先飛去臺灣了。她去臺灣的經歷也很特別。
1949年初,範我存的姑媽有一女婿是飛行官,奉命從臺灣新竹飛來上海撤眷,原本是要帶姑媽去,但是姑媽不肯離開。表姐夫無奈,轉而對一旁的範我存說:“咪咪,不如你跟我走吧!”
“臺灣是什麼樣的地方?”範我存好奇地問。
“臺灣是好地方,一年四季都有西瓜吃,又不像上海這麼冷,你會喜歡的啦。”表姐夫說。
當時還在蠶絲公司上班的母親,也贊成女兒先離開,於是範我存懷着好奇,匆匆收拾了簡單的行李,第二天一大早就隨着表姐夫登上轟炸機,呼嘯去臺。誰料這匆匆一別,就再難回去了!
到了臺北,範我存考進了北一女,才唸了兩年半,學校爲學生進行健康檢查,發現她的X光片顯示肺部有問題。
年輕蒼白的歲月,就在養病中寂寞度過。陪伴範我存的就是一臺收音機,她從早到晚守着收音機,聽遍了所有節目。當時“美國新聞處”有一個音樂臺,專播古典音樂,每週還舉辦猜獎活動,答對了問題就有樂器、書籍、唱片等獎品。範我存樂此不疲,得到不少獎品。
1950年6月,余光中一家三人從香港來臺,到處打聽範家母女的消息。不久,餘範兩家終於聯絡上了。
後來余光中在《四月,在古戰場》一文中,對當年的表妹有這樣的描述:“一朵瘦瘦的水仙,婀娜飄逸,羞赧而閃爍,蒼白而疲弱,抵抗着令人早熟的肺病,夢想着文學與愛情,無依無助,孤注一擲地向我走來……”
從知己到情人
臺大三年級的高材生,遇上了肺病休學的高中女生,不顧兩邊家長的反對,堅定地、甜蜜地發展出柔情。
一開始,兩邊家長都不太贊成他們來往。餘家顧慮範我存身體不好,範家看余光中有點書呆氣。但是兩個年輕人很快就從知己發展成情侶。當時余光中在文壇上已小有名氣了,表妹眼中自然是愛慕有加。而余光中也在表妹那裏得到另一些藝術的啓發,例如西洋現代繪畫,尤其是凡高的作品,就是經由她介紹纔開始認識的。
他們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除了談音樂、繪畫、文學,也常看電影,有時候會騎腳踏車到淡水河邊、永和的竹林中去。余光中每次投稿,一定先讓範我存欣賞。除了心靈契合,他們又有共同的生活經驗:江南的童年,四川的少年,逃難的艱苦,經過戰火的洗禮,那份共鳴就更不一樣。
在範我存眼中,余光中才華橫溢,內涵豐富,穩定,可靠,富同情心,她心中早已有了決定。
年輕的余光中,在愛情燃燒到白熱的那段時期,也曾用一柄小刀,在廈門街自家院子裏的楓樹幹上,刻下“YLM”三個英文字首,Y代表餘,L是愛,M是咪咪。
1955年,還在“國防部”服役的余光中開始翻譯《凡高傳》。他在白紙的正面寫譯文,反面寫情書,然後寄給範我存,由她眷寫後再寄回給他。前後11個月,全文30多萬字全由範我存陸續謄寫在有格稿紙上,之後才由余光中送往《大華晚報》發表。
範我存先是余光中的知己女友,然後是纏綿的情人,文學的助手,詩的第一位讀者,當然也成爲詩中的第一女主角。
“她瞭解我,對文學藝術富有敏感和品位,這是最吸引我的特質。”余光中回憶當年戀愛的心情,仍然滿是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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