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爲他騰出一片寫作空間
1956年,余光中終於和表妹結婚。這時他們來往已近六年了,彼此早已認定對方是自己惟一的選擇。這對心靈相契的戀人,一致反對鋪張庸俗的婚禮和吵鬧的喜宴,嚮往電影中看到的西方婚禮,安靜,聖潔,簡單,隆重。
9月2日,一對新人在新生南路的衛理會教堂完成婚禮,擺了15桌喜宴,賓客包括梁實秋、夏濟安、藍星詩社的詩友及余光中的同學。
結婚之爲女人一生的分界線,對於範我存來說,婚前的嬌柔羞澀,在婚後不久就磨練成自信堅強。從1958年到1965年,七年之間,她生下了五胎(其中惟一的男嬰出生後三天不幸早夭)。
範我存回憶當年,經常是門鈴、電話鈴齊響,她一手挾着孩子,一邊先搶接電話,要對方等一下,再奔下玄關去開大門;要不就是在廚房,把孩子放在推車裏,忙着做飯。餘家全盛時期,大小共有八口,食指浩繁,食量驚人,還得兼顧營養可口。這對範我存是一大考險,但漸漸她也從中學到了講求實際,而婚前的浪漫幻想也得暫放一邊。
不過丈夫的文學活動,她始終堅持參與。藍星詩社的成員把餘宅當作總部,衆詩人經常進出。後來余光中在師大教書,交遊更廣,家裏又經常有學生來往,再加上公公餘超英好客成癖,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廈門街餘宅,簡直人文薈萃。
外表嬌柔的範我存,也許是深受母親的影響,其實內心是極有主張的。她兼具傳統與現代女性的優點和特質,雖然自己也很有才幹,但是婚後完全奉獻自我,不但是賢內助,更是賢外助。從內務大臣到外交部長,全由範我存一手擔綱。
“她幫我摒擋出一片天地,讓我在後方從容寫作,我真的很感謝她。”余光中不止一次這樣說。
“他忙起來,可以幾天關在書房中,對你不理不睬,好像天塌下來都要由我自己去擋。剛開始我也不能適應,後來覺得他的創作的確很重要,我們都以他爲榮,爲他犧牲也就值得了。”範我存就這樣從新婚的嬌妻,一下子變成了四個女兒和一個丈夫的支柱。
從“一朵瘦瘦的水仙”到今日的雍容自信,範我存始終是余光中的最佳“牽手”。她並未因余光中的成名而喪失自我,她有高度的智慧,恰到好處地掌握了大局,不論余光中的文學天地或私人領域,她都能自信自在地參與。
心底有一朵蓮?
在余光中的八百多首詩中,情詩佔了一百首,有不少很引人遐思。從早年的《昨夜你對我一笑》到《蓮的聯想》,讓人隱約感受到余光中的情詩應非憑空捏造。那些情詩所詠是誰呢?那樣浪漫悽美的情韻是真是假?
“如果沒有動心,蓮的聯想在哪裏啊?”余光中眼中帶笑,語帶玄機,“人難免會動情,如果控制得宜,也是一種智慧。”
對余光中來說,蓮有三重意義:既是花,也是古典美人的象徵,又有宗教意義。他鐘情蓮的化身,他迷信美。在他的心底,蓮,不止一朵。
對於愛情,余光中是這樣看待的:“人如果太絕情,老是理性地慧劍斬情絲,也未免不乏味了,像是不良的導體;但若是太自作多情,每次發生愛情就鬧得天翻地覆,釀成悲劇,又太天真了。愛和美不一樣:愛發生於實際生活,美卻要靠恰好的距離。水中倒影總比岸上的實景令人着迷。”
余光中認爲自己是個保守的人,外出吃飯都在固定的餐廳,買東西也認定了原來的商店,缺乏革命性。所以這一生的感情,不可能再有什麼大變化了。
詩人強調,作品本來就虛虛實實,不必認真考證。他慶幸妻子沒有從字裏行間去搜索微言大義,這種見怪不怪、大而化之的性格,有利他的創作。“如果妻子對藝術家丈夫把一本賬算得太清楚,對藝術絕對是一種障礙,什麼都寫不出來啦!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也是她自信的表現。”
而余光中的朋友們都一致推崇他的人格和德行。有一次林海音跟範我存數落男人的不是,最後的結論是:“沒有像光中這麼好的丈夫了。”
丈夫好不好,當然只有範我存最清楚。“結婚後,他百分之百相信我、依賴我,雖然他不是常會說甜言蜜語體貼的丈夫,但是他以行動來表示對我和孩子的愛。”
“她的優點很多,”余光中說,“最重要的是,在精神上我們能契合,而且她能充分和我的事業、我的朋友融成一片。我們不但有共同的興趣、嗜好,又有共同的朋友,婚姻怎麼會不穩固呢?”
做夫妻40年了,兩人鮮少吵架。余光中脾氣雖急,但從不遷怒,而且脾氣發過就放下了,心胸非常開闊。“家是講情的地方,不是講理的地方,夫妻相處是靠妥協。婚姻是一種妥協的藝術,是一對一的民主,一加一的自由。”這是余光中的“婚姻之道”。
余光中的情詩又多又動人,其中寫給妻子的歷歷可數。範我存淡褐色的雙眸和象牙白的肌膚,早年在《咪咪的眼睛》、《靈魂的觸鬚》、《當寂寞來襲時》等詩中,都一再浮現,那是年輕時期的熾熱戀情。晚年的《珍珠項鍊》、《三生石》、《東京新宿驛》、《停電夜》、《私語》、《削蘋果》、《風箏怨》等,已轉化成相依相偎的不渝之情。(摘自《余光中傳——茱萸的孩子》 傅孟麗著 上海遠東出版社 2006年8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