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作爲中國廣大農村和城市的結合紐帶,小城鎮的“成長煩惱”,困擾着中國的新農村建設和城市化進程。
憑藉鄉鎮企業做發動機,蘇南的鄉鎮發展蓬勃而迅速,甚至有些已成爲頗具規模的小城。但這種自發的成長不免雜亂而恣意——產業結構雷同、重複建設、佔用過多土地等問題隨之浮出水面。
因此,在新一輪的撤鄉並鎮中,蘇南各市所做的,不是僅僅侷限於將經濟已融爲一體的鄉鎮合併,而是有規劃的將諸多鄉鎮合併爲十幾個中心鎮,並把這些中心鎮定位爲小城市,納入整個城市發展的通盤考慮中。
然而,人們的搭便車行爲、官員的尋租、人事調動的艱難、相關利益者的不滿等,都成爲小鎮變城過程中無形的羈絆。而長三角地區整體規劃未定,各城鎮定位不明,也使得作爲長三角城鎮羣的一部分的這些小鎮在變城的過程中多了許多變數。這種情形下,各城市對中心鎮的自我規劃和發展,又反之影響着整個長三角城鎮羣的發展。
這些都註定了小鎮變城的道路漫長而坎坷。而本報所做的,就是觀察並記錄這一過程。
春季,太湖之濱的雪堰鎮。一些田地裏並不像往年那樣種着莊稼和蔬菜,而是種上了香樟樹。
“樹木比莊稼得的青苗費多。”田東側的馬路上,當地農民謝文輕描淡寫地解釋。
他和他的鄉親們已經做好了田地被徵收的準備。因爲從2007年3月24日起,他所在的雪堰鎮將成爲一箇中心鎮,管轄原有的雪堰鎮、潘家橋鎮和漕橋鎮。之前,雪堰鎮人口不到3萬人,面積35.16平方公里。它所合併的漕橋鎮人口3.19萬人,面積40.22平方公里;潘家鎮人口超過3萬,面積將近50平方公里。這意味着雪堰這個小鎮,將擴大3倍。
這並不僅僅是雪堰一個鎮的未來,而是很多個鎮的未來。從3月24日起,常州市武進區進行新一輪的撤鄉並鎮,把原有23個鎮調整爲1個街道辦事處、14個鎮。在常州市的城市總體規劃中,它們都被定位爲“重點中心鎮”,並“按照小城市的要求進行規劃建設”。
而和常州同處長三角地區的蘇州、無錫,也在做同樣的工作。未來,這幾個中心城市周圍的農村地區會涌現出一個個小城市。
“我們這些田在鎮政府附近,將來肯定要被徵去蓋房子。我們能多拿一點是一點。”謝文微微一笑,眼裏閃過蘇南農民的精明,“其他有些鎮,田裏間隔2、3寸就種一棵香樟,密密麻麻,真是嚇人。”
這種精打細算不光體現在田地中,農戶在自己自建的房子上也打“小九九”。“我們現在都在天井(院子)中蓋房子,這樣可以擴大房屋的面積。”謝文說。而鄉里房屋產權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也忙碌起來,隔三岔五去各個鄉村溜達一下,看看村民是否私自在沒有得到批准的宅基地上蓋房。
雪堰鎮臨近太湖的區域,已經有開發商開始建造現代化的居民小區。鎮上集市旁的水泥路拓寬了兩個車道。其他沙土路也修建成了水泥路。而之前,這個小鎮因爲位於常州和無錫的交界處,發展並不迅速。
小鎮長大
這種撤鄉並鎮行動並非第一次。上世紀90年代已有過一輪撤鄉並鎮的浪潮。不過,當時蘇南地區撤鄉並鎮的目的與其他地區相比已大不相同。當地政府考慮的不僅僅是以精簡基層政府機構,減輕農民負擔。鄉鎮企業的發展使一些鄉鎮迅速繁榮、成長,並蔓延成片,跨越了行政的分割,這讓政府不得不考慮打破原有行政分割,以便減少這些鄉鎮經濟發展的束縛。
“以常州市的武進區爲例,從湖塘鎮驅車往東南馬杭鎮、鳴凰鎮方向走,已經看不到農田,幾個鎮都連在了一起。”楊光說,他是常州市政府城鄉處處長。在他看來,這些地區已自然生長成一個不可分割的經濟體。
1999年的鄉鎮區劃調整中,馬杭鎮、鳴凰鎮被撤銷,併入湖塘鎮。合併後這個地區的經濟發展讓人側目。2001年,湖塘鎮工業經濟規模超過60億元,一躍成爲江蘇省的“工業大鎮”;此後,其工業產值每年都增加20億到50億。2006年,其工業產值、銷售雙超200億,儼然已經是一個相當規模的城市。在湖塘鎮的中心區域,可以看見國美電器連鎖店、大型超市、市民休閒廣場……常州的世貿中心也定址湖塘——它在2007年4月21日挪威舉行的世界貿易中心組織(WTCA)春季年會上高票通過,併成爲近3年內中國唯一一家加入WTCA的世貿中心。
與之相似,崑山陸家鎮、江陰申港鎮等也都已經開始小鎮變城步伐。在經濟發展上,它們躋身全國百強鎮,成爲蘇南經濟的發動機;而在基礎設施、文化教育等方面,它們和建制市也相差無幾。
在這輪撤鄉並鎮中,蘇南各個市政府不僅僅是要把自然生長到一起的鄉鎮合併,還要把那些沒有生長到一起的鄉鎮合併。
“每個鎮不但有自己的一套政府班子,還有自己的工業園區,以及水電氣等配套設施。對於鎮本身而言,需求不足;對於整個地區而言,又是重複建設。”顧春平說。
據常州統計局統計,在2000年以前,常州共有130多個小城鎮、平均每個小城鎮面積約33平方公里,每個小城鎮規模僅1萬人左右,人均建設用地高達140平方米/人左右。而這些小城鎮大多選擇機械、紡織服裝、化學、建材和冶金工業作爲自己的支柱產業,彼此之間競爭激烈。
“將鎮合併,可以優化資源配置、促進要素匯聚。”顧春平說。
在顧春平的辦公室中,放着兩幅1米高的2004-2020年的城市規劃地圖。該圖顯示,常州武進區周邊的農村被劃分成7塊。這意味着,武進剛調整到位的14個鎮以後還要合併成7個。每個鎮都有自己不同的功能定位。雪堰鎮定位爲常州宜興邊界交通樞紐城鎮和環太湖旅遊度假區;其他有的則定位爲精細化工爲主,有的以園藝花木爲主。
與這種設想相伴的,是爲整個常州構畫一個藍圖——交通運輸體系,基礎設施,生態環境,各個地區的產業定位等都將渾然一體,互相協調。
各個小鄉鎮蓬勃而粗放混亂的發展時代結束了。
4月29日剛開放的常州規劃館已經開始向前來參觀的人們展示這個藍圖——展板上甚至詳細說明合併成幾大中心鎮後,將節約多少建設用地。
“所以這次調整,遠還不是最後一次調整。”顧春平笑着說。
這些都寫在了《常州城市總體規劃(2004-2020)》中,並且已經在2005年末報請審查,得到江蘇省人民政府批准後,等待國務院的批覆。
在《規劃》中不止一次說明:合併後的中心鎮,發展定位爲小城市。
陣痛·震動
規劃容易實施難。
被劃到中心鎮所在地的人,如謝文,喜笑顏開,並時刻準備把握好這個“發財”的機會。而被合併的鎮的居民則多少有些忿忿不平。
“我們鎮經濟發展蠻好的,爲什麼要併到雪堰橋去?”潘家橋的一位大媽很生氣。她扳着手指頭數落以後到位於雪堰的鎮政府去辦事會多麼的不方便。
而對於潘家橋鎮的私營企業主唐奮國而言,這些都不是問題。問題在於,他準備擴大自己辦廠的規模,並且打算買下廠周圍的地,再蓋幾間廠房。區劃調整的命令一下,他就得不到使用潘家橋的集體建設用地許可了——規劃限定,今後工業用地要集中在中心鎮所在的工業園區。
而基層官員趕在最後期限前使用手中的權力,也讓羣衆十分不滿。
3、4月間,被老百姓經常談論的是,哪個鄉領導或是大隊領導又去外地旅遊了一趟。每個基層政府都有數目不等的“小金庫”,“趕在區劃調整前,他們要把小金庫花光,合併後,‘小金庫’就得上繳了。”唐奮國說。
過期作廢的還有手中的權力。“3月初,我們大隊書記悄悄叫我趕緊在我家旁邊的一塊空地上打地基蓋房子,說他能幫我在鄉里房辦(房屋產權辦公室)弄到宅基地的批准。我們於是連夜開始打地基。”唐的鄰居說。
“但給我們區劃調整帶來最大障礙的,還是人事調整方面的障礙。消息剛一出來,已經是人心惶惶。”武進區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官員說。他透露,爲了減少調整的阻力,這輪區劃調整方案是武進區和各個鄉鎮之間協調後的產物,並沒有太多專家參與。和城市整體規劃相比,這輪調整顯然少了很多科學性——《常州城市總體規劃》的論證有來自南京大學、同濟大學、東南大學、江蘇省社科院的多名專家參與。
“我們不得不多做妥協。還要拉長板凳——就是多設些副職——來減少調整的阻力。”這位官員表示。
而顧春平在展望其規劃的7箇中心鎮的實現時,也笑着感慨任務艱鉅。
計劃·變化
顧春平頗爲擔心的是計劃沒有變化快。
關於《常州城市總體規劃(2004-2020)》,國務院的批覆還沒有下來,2007年3月末的這輪調整已經和總體規劃的範圍有不一致之處了。“《規劃》中7箇中心鎮中其中一個是在漕橋鎮,但這次調整卻安排在了雪堰鎮。”顧春平舉例說。
這是個小問題。大問題是,常州這樣給自己以及自己的小城鎮這樣規劃定位行不行。
常州處在被稱爲“世界第6城市羣”的長三角城市羣中。人們的共識是,這個地區要統一規劃,差異發展。整個地區的交通框架的搭建和各個城市的產業的定位是各個城市自我規劃與定位的前提。
“現在雖然16個市的市長,江浙兩省的省長都會進行不定期的會議,但是,顯然很多重要的東西還沒有確定。”顧春平說。
戴德樑行(投資顧問公司)日前的一個調查顯示,上海與浙江產業同構性相似係數達到0.76,上海與江蘇達到0.82,江蘇與浙江則達到了0.97.按照國際慣例,一國內地區間的相似係數上限爲0.90.“廣東省已經組織了專家對珠江三角洲城鎮羣進行論證,並出臺了規範,但是長三角地區還沒有。”顧春平說。他提到的這個規範是2006年7月28日出臺,11月1日開始實施的《廣東省珠江三角洲城鎮羣協調發展規劃實施條例》。
而蘇南各市進行城市總體規劃時,所要銜接的規劃和依據,只有《江蘇省城鎮體系規劃(2001-2020)》和《蘇錫常都市圈規劃(2004-2020)》。
而在未來,這樣一份涵括整個長三角區域所有城鎮的規劃終究會出現。可以想見的是,小鎮變城的同時或許還要經歷艱難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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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外小鎮發展史
19世紀末,英國社會活動家霍華德提出的田園城市模式。其理論基礎是“城市-鄉村磁鐵”,也就是在大城市周圍建立一種城鄉優勢互補、功能多樣、環境優美的新型城市。
20世紀20年代,作爲霍華德的追隨者,英國的恩維提出了衛星城理論,他主張在大城市外圍建立衛星城藉以疏散人口,控制大城市規模。多年來,先後發展了三代衛星城:第一代爲臥城;第二代爲半獨立衛星城;第三代爲獨立的衛星城。衛星城模式曾是二戰前後十分流行的模式。
1944年,英國的阿伯克龍比建議在倫敦周圍建新城,以限制倫敦的地域擴展。他建議在倫敦綠帶外面幾英里處建立8座對中心城沒有依賴的新城。1964年英國議會通過“新城法”,以推動新城建設。新法公佈後5年內,在倫敦外圍新建了7座新城。早期的新城規模較小,平均規模爲5萬人。上世紀60年代起開始第三代新城規劃,對佈局和規模做了相應調整,規劃人口擴大爲25萬至30萬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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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三角地區小鎮發展史
1、漢代,蘇南浙北一帶城鎮已經有很大發展,產生了縣城以下的一定數量的鄉鎮。隋代大運河開通後,沿河一線城鎮均發展蓬勃,一些城鎮擴大成爲著名的漕糧轉運口岸和商業都會。唐代以後,此地爲主要貢財賦稅之地。
2、清代,尤其是清代中後期,長三角地區人口迅速發展,以至於出現人多地少的矛盾,導致部分農民棄農經商,人口向城市聚集,促進了城鎮的發展。
3、鴉片戰爭之後,上海憑藉港口優勢得以發展。1908年,滬寧鐵路通車。滬寧沿線交通便捷,沿線鎮江、常州、無錫、蘇州等城鎮迅速發展成爲有近代工業、交通、商業的新興工商業城鎮。城鎮的性質、規模、用地佈局都發生很大變化。
4、建國後,中心城市及其所轄鄉鎮均得到穩定發展,逐漸向具有多層次、有合理規模的城鎮發展、新興工業如冶金、機械、化工、無線電、儀表等不斷興起,隨之帶動一批工業鎮的興起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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